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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雪中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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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已动手。

    轿子内,三道暗器,飞袭毛丰源。

    毛丰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暗器。暗器不多,只有三枚。毛丰源不知道那是什么“暗器”。一枚先侧射入河里,再自河水里分波逐浪,嗖又射上了岸,疾取毛丰源。

    另一枚则先射入了地底,在地直划了一道净土,再破土而出,直取毛丰源的咽喉:另外一道自空中飞打而至。

    从轿子到毛丰源身前这段距离,这道“暗器”竟一沉一浮一浮一沉的,像波浪一般曲折看,没有人知道它会打向自己的什么部位。

    连毛丰源也看不清楚:那是枚什么暗器?

    还是根本不是暗器?

    这种暗器,毛丰源不但连听都没有听过,甚至这辈子连想都没有想过。

    这些一辈子连想都想不到的暗器,他自也没有想过如何去应付。

    小巧妹“哎”了一声。

    柴依琳斜。着头,问:“嗯?”

    王二牛警省地东张西望:“什么事?”

    方可飞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小心!”暗器是攻向毛丰源的。要是射向他们,他们早已连什么表情、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毛丰源想避。他发现不能避。这些暗器分三个方位袭至,后左右均受制,要闪躲,唯有向前。绝不能向后。这三道暗器虽然夺命,但前面那顶轿子才是最致命的。

    毛丰源却做了一件事。

    三枚小石头,就自他手里神奇地射了出来。三枚石子,分头在水陆空截击了那三件暗器:寒夜里,只听三声轻微的闷声。三声细响都不同。“通”“波”“啪”一粒石子打入水中,把水里的暗器击沉。一颗石子射进土,把土中的暗器打入更深的泥层。一枚石子迎空截住那件暗器,顿时两样暗器一齐粉碎,碎成雨粉片片,洒落河上,轿子里发出的三道暗器,全部已被毛丰源约三颗石子所瓦解。

    可是毛丰源的战志也几被瓦解。因为他衣襟里已没有石子。他一直以为:在上海城里,大概还不会遇上使他在一招间便动用了三粒石头的敌手。现在他遇上了。

    他只放三颗石子在衣襟里,用了一颗,便补一颗,当然,谁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衣襟里揣上一大把石头。地上固然有的是石头,但强敌当前,不见得有机会去拾取。眼前这敌手,一出手就逼他三石尽出。

    不过,他依然占了一个心理上的优势:那就是敌人还不知道他衣襟里还有没有石头。而且他还有手刀没出,还有掌剑未亮。他还要去刺杀柴老先生。如要杀柴老先生,又怎能败在春的手里?如果败在春的手里,又怎能去完成那个任务?我估计连柴老先生的身都近不了。

    毛丰源决定要面对这个敌手。可是他的“敌手”是一顶轿子。轿子无声无息,如同一座神龛。没有香火,只有雪降。星星的雪。雪星星的下,就像苍穹寂寞的星子,纷纷失足落在凡间的一片白茫茫……

    不多时,轿顶已铺了一层雪。皎洁的雪,柔静的雪。轿子里仍毫无动静、没有声息。天气冷得连鼻子也快掉下来了,眼睛也像要结成冰。怎么会冷得那么快,风刮来,尽是一阵又一阵的冰刀子,像要把人活活雕成雪人。毛丰源却在流汗。汗流背。不知轿里的春又是怎样的感觉?

    毛丰源能忍,可是有人不能忍。

    王二牛不能忍。他可以忍受在刀山火海里作生死存亡的冲杀,可以忍受在严寒酷热里作舍死忘生的拚斗,但他不可以忍受。这种“静默”。完全静止的搁浅,寂然如百年。甚至一朵雪花,落在檐上,再化成了水,慢慢的滴落下来,落到雪地上,又渐渐结成了冰,这种过程,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他受不了。但是他不敢动。因为毛丰源的眼色。

    毛丰源从来没那么严厉的眼神。不知怎的,一向认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王二牛,对毛丰源却有一种亲而敬之感,在毛丰源温而厉的相处时,既和煦如冬日里的阳光,但有时又如怒照的中天厉日。他发现毛丰源的眼色,是不让他妄动。他只好不动……

    虽然他很想动。他不动,方可飞也只好不动。他也看得懂毛丰源的眼色,不过,他跟毛丰源还不算太熟,他不动是算定平素最沉不住气的王二牛必会出手,王二牛一出手,他就立刻出手,多年来,他们合作惯了、对彼此的怯情也了解透了。

    可是,王二牛这回却不出手。方可飞反而一时间无法适应。自己要不要出手?出手好?还是不出手好?应不应该出手?如此一番思虑,反而感觉到压力。一股来自风雪、来自天地间无形的煞气,形成了极大的压力,而压力最终来自轿子里。这是顶什么鬼轿?

    轿子里是人还是鬼?当方可飞感觉到可怖的压力与可怕的热气时,他的脚仿佛已冻得麻木,连他最擅长的轻身功夫也一时施展不出来了

    此刻,问题反而不在能不能出手,而是万一对方向他下毒手,他还有没有能力闪躲。早知如此,不如先行出手,就别等王二牛了:当方可飞小有悔的时候,他已失去“主动出手”的能力。小巧妹没有所谓“主不主动”的问题。她发现轿子的时候,暗器已自轿里射出……

    暗器是射向毛丰源的。她一看暗器的速度与手法,就知道除非毛丰源能救他自己,否则,谁都救不了他。毛丰源果然救了他自己。而她也看得出来:毛丰源以暗器对暗器之际,本来有机会逃开的。但他没有逃。因为就算他逃得了,他也放不下其他“逃不开”的人。

    这些人当然包括她自己、柴依琳和王二牛、方可飞。小巧妹顿时明白毛丰源不逃的用心。他要面对。面对强敌,岂不就是大丈夫所为、英雄本色?

    小巧妹知道自己出手也没有用。今晚的局面,只有毛丰源能料理。所以她把心思放在柴依琳身上。她不想柴依琳分了毛丰源的心。柴依琳正冷得发抖。从牙关到膝盖,一直在抖哆着。她正想开声,小巧妹已向她摇摇头。可是人冷了呀:她又想移动,小巧妹已牵住了她的手。可还是冷死人了:她想问小巧妹,怎么这些人全似被点了穴道都不动了的时候,她忽然瞥见有人动了。

    雪地上,有人动了。

    动的人不是王二牛、方可飞,也不是小巧妹、柴依琳,甚至也不是毛丰源。而是轿子后面,有两个人,悄悄贴近,静而无声。本来雪地一如厚毯,来人轻功又相当不错,比落雪还不带声息。

    毛丰源瞧得仔细:正悄没声息地往轿子后左右包抄过去的人,正是严麻子与陈妖精。

    严麻子和陈妖精的用意,无疑是要摸近去,把轿子里的人揪出来。毛丰源在这一刹间,在脑里星驰电掣般闪过了几件事:严麻子和陈妖精太冒险了。刚才跟轿中人对了一手暗器,敌手暗器手法之高乃平生仅见。他们万一给春发现,无疑等于送死。可是怎样制止他俩?

    无论如何,不能声张,喊破反而误事。毛丰源跟严麻子、陈妖精两人,隔了一座轿子。隔了这座轿子,比隔了一座刀山火海还可怕。毛丰源要使春不察觉陈妖精和严麻子的逼近,以保他俩的安全,只有一个法子:让春分心。

    所以毛丰源做了一件事:他动了。他大喝一声全身掠起,要全力出手。毛丰源在最不适合的时候动手。理由只有一个。为了兄弟。只要有这个理由,一切都充分了。

    毛丰源身形甫动,轿内就嗤地发出了暗器毛丰源的身子陡然一沉。暗器击空。暗器是白色的。那是一枚棋子。毛丰源是往上窜的身子已疾伏了下来,伸手一抄,已抓了三片雪花在手,但就在这时,轿中人又发射出两颗黑子。这两枚黑子,不是射向毛丰源。而是射向严麻子和陈妖精:这时节,毛丰源手上已有雪片。雪就是他的暗器。既是有了暗器,他就可以不怕距离的妨碍,与春对抗。可是,对方也觑准了他的“罩门”出手。毛丰源此刻的“罩门”就是他的兄弟。

    有时侯过分的去爱一个人就是害了这个人。有时侯过分维护一个人,等于是宠坏了他。毛丰源在不该出手的时候抢攻,反而致令轿中人察觉到他似另有掩饰,因此发现了严麻子与陈妖精的逼近。

    这在世间常常发生的事,可惜有些人穷尽一生都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两枚棋子,疾射向严麻子和陈妖精。以严麻子和陈妖精的身手,虽然猝然受袭,但还不致避不了。可是春发出暗器攻势的主力,根本不在取他们二人性命。而是用来对付小巧妹和王二牛。两枚棋子,倏然发射,分袭王二牛和小巧妹。两人完全意料之外。谁都来不及应变。

    不但他们躲不及,连在他们身边的柴依琳和方可飞也措手不及。毛丰源在这千钧一发间,五指一弹,两枚雪花已在电掣间疾射而出。

    雪花是柔软的,但在毛丰源振腕间,快得自长空掠出锐风、划出急啸可是再怎么快,也得要迟一步。“棋子”已快命中。王二牛的右目、小巧妹的印堂。春的出手果然十分凶狠。难道就为了语言上的几句冲突,他就非把王二牛一目打瞎,置小巧妹这小女孩于死地不可?不然,却是为了什么?

    太快了。毛丰源发出的雪片速度之快,使之在空气里磨擦出热力,雪片迅速消融。虽然只剩下二小点的雪花,但仍有穿石之力可惜仍是慢了那末一点点。棋子还是会先射中小巧妹和王二牛。

    毛丰源眼都红了。他发出两片雪花后,心便沉到了底。他运眼都红了。他已准备与春拚命。可就在这时侯发生了一件事。在挢墩那边,隐隐有一个汉子的背影。那背影一直伛楼看,像个在寒夜里伤心醉酒的汉子,谁都没有去注意他。

    可是他在这时忽然回头。谁都没看见他的脸。他用左手的一条丝绢遮着,但右手一扬。两枚针,越空飞射。针是轻而细的。这句话是假的。因为轻而细的事物绝对发不了这么厉烈的声响。针是尖而锐的。这句话是真的。因为这两口针正发出划耳破空的尖啸:那伤心的汉子,离王二牛和柴依琳很近。至少比春近。春又比毛丰源近得多了。所以那两枚针必能先行截住两那只棋子,而毛丰源的雪花才接踵而至,全碰击在一起。

    这是必然的后果。可是事实不然。因为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一棵岸边梅树,突然花落如雨。其中两朵梅花,以比棋子、雪花、针都急而劲的速度,在针尖就要触及棋子之前厘毫间,把针击飞。针一旦斜飞,棋子就依然疾射。柴依琳和王二牛依然得要厄运难逃。雪花是软的、针是细的、梅花是柔的,没有极强腕力、指力、内力和功力,谁都不可能发得出这种速度来日既然发得出来,小巧妹与王二牛又猝不及防,断然躲不开去。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刹那间,有人在远处叱了一声:“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