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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敬做的事,不像是人做的事。
不过人的特色就是常常在做不是人干的事,而且天天都在做着。
仿佛不如此就不是人。
毕敬一身都是血。
血不是他的。
血是别人的。
只有血不是他的他才会如此高兴。
血是受害者的。
受害者是李祥洲。
李祥洲是李立华之独子,李祥洲听话而孝顺,样子聪敏俊秀,但从未涉足江湖。
李一泰虽然贪花好色,但为人甚讲义气,因自小是孤儿,为李立华收入门下,故对李立华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毕敬不是杀了他们。
他们也没有死。
惨,就惨在他们还没有死去。
毕敬在动“刑”。
他把李祥洲的皮一块块地剥了下来,仿佛在执行古时候的一种极刑:凌迟!而李祥洲仍没有死去,人人都可以看得见他痛得每一根肌肉部在抖,但就是死不去。
而且还叫不出声。
毕敬就用那把小刀,在李祥洲咽喉上一抹,这少年人就成了哑巴,而且成了个没有面目的人,接着更变成了个没有皮的人。
只是没有了“人皮”,还算不算是个人?
像毕敬这样还披着“人皮”的人,也算不算是个人呢?
李祥洲想些什么,谁都不知道。
但他在流着泪。
泪珠儿滚过颤抖的脸肌,滑过颤哆的颈肌,流过抖哆的胸肌,一颗清泪早成了血。李一泰的情形比他更糟。他本来就被砍了一臂一腿,只求痛快的死。
毕敬却不让他痛快。
他对李一泰使的是剐刑。
毕敬一定是个惯于施刑的能手,他每一下刀,都精确娴熟,先剥皮,后片肉,一共切下二百三十一片肉,李一泰双目碌碌地转,连泪也没有了。
毕敬这下似完成了一件伟大艺术品地叹道:“我保管你明天还能吃些东西,不过不能撤粪放尿!”他满意且有信心地道:“而且你现在一定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毕敬还威胁地道“你听得懂,就点点头,别以为我把你整成这样子便再整不了你了,你知道我再泼你一桶砂。一桶水,你会有什么感觉吗?要是那砂是烘热了的或加点火炭,那水加点辣椒或蜜糖,然后放你到阳光下曝晒……”李一泰立即就点了点头。
毕敬又道:“别怪我也把你的声带割掉了,因为我不喜欢骂人,也不喜欢听人骂我。凡是粗俗的字眼,我都不喜欢。你可记住了吗?下次,千万不要用那种字句骂我……啊,我倒忘了,你已经没有下次了。”
在场的人,多不敢看。
不忍看。
在剥皮的过程,连吕小猫和罗巧玉都看不下去。
只有毕恭看得很欣赏,也很钦佩的样子。
他就知道这个小他年轻近二十岁的伙伴实在行。
至少比他狠。
更比他绝。
这些人落在毕敬的手里,唯一的希望和最大的幸运,便是死得快一些。
有一个人也一直在看。
但已睚管尽裂。
李立华。
一个是他的爱徒。
一个是他的亲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竟遭遇而且目睹这样的情境。
甚至连黄氏兄弟都认为毕敬有些过分:何必在众人面前种下那么大的仇恨?
这种深仇大恨莫可治解……莫非上头早下命令,要把这些人全部……
黄天和黄地又有点迷惑了。
可是他们都没有问。
闯了那么些年岁的江湖,也跟随龙太爷和方小龙身边好些日子了,什么该说的,什么该看的,什么该问的,和什么才是不该问不该说不该看和不该知道的,他们总能分得一清二楚。
反正他们来这儿的任务,就是协助毕恭毕敬,做他们一切要做的事情。
一切不该做的事就不做。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把这儿弄得一片狼藉血腥。
像座人间地狱。
像处杀戮屠场。
毕敬完成了这两件“伟大的工程”后,看着血污的手,仿佛犹未足,道“在我还没选第三位试刀之前,我想先听听你们是不是还要当硬汉?”
并非人人都是硬汉。
有的人已呕得一身都都是秽物。
人都有求生的**。
就算敢死,也不想是这种死法。
所以毕敬一问这句话,一定有人求饶,宁可任听指使。
不过就在这时候,砰砰二声,二人背向着毕敬,倒撞而入。
胡一伟倒认得他们。
既然黄天、黄地、罗巧玉、吕小猫出现了,这两人出现倒不足为奇。
他们本来就是上海滩里的“八大刀王”。
那是饶刚和彭川。
只是胡一伟倒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进来。
这两人是倒着滚进来的。
就像被人一脚踹了进来一般。
当然不是没有人能打得倒这两大刀王。
而是不多。
就算有,也不是把他们当球一般进来。
能有这样功力的人,纵观整个上海滩,最多只是那么几个。
就那么几个。
几个一定有这个人。
这个人就是唐奥运。
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人。
李祥和易南千千。
唐奥运一进来,就发现情形有点异样。
唐奥运似乎有些意外,所以长吸了一口气,俐落的道:“听说今儿是李立华李老爷子做寿,我特地来这儿拜寿的,可是外面门禁森严,我以为出了什么事,一时莽撞,闯了进来,要是诸位不便,我也不叨扰了,这儿拜过就走。”边说边向李立华一拱手,只说了一句:“李老大寿,松柏长青。”转身正要离开,就在这时,他似才发现种种令人怵目的情景,当下怔了一怔,失声道:“这……这是怎么一同事?”
李立华因爱子惨死,整个人伤心到了极处,什么都豁出去了,怪笑道:“别假惺惺了,你拜的好一个寿!”唐奥运满脸狐疑,他身边的李祥却叱道:“李老鬼,咱们唐二哥好心好意的来拜寿,你可得把话说清楚一些。”
毕恭忽然笑着走前夹道:“大家喝了点酒,李老冲着兴,多说了几句,唐兄弟就不要见怪了。”
唐奥运本来是很谦恭的进来,可是,他现在的态度又恢复了他原来的样子。
他又变得很懒散和悠闲。
懒散和悠闲原只是一线之隔,但却是迥然的两种性情。
懒散的人忙不来,悠闲的人忙也舒服。
唐奥运却是懒散得洒脱,悠闲得倨傲。
他嘴角又泛起了笑容。
一种不屑、无惧、不受骗的笑意。
“喝了酒,也不见得会杀人助兴吧?”
毕恭强笑道:“这是‘伟华二党’在清理门户。”
唐奥运道:“他们在清理门户,何劳毕兄发言?难道他们都说不了话?”
毕恭的笑容已很勉强:“唐公子,您们兄弟盟跟“伟华二党”可没深交,是非皆因强出头,你们还是管自家的事吧。”唐奥运像要索性赖在这里不走了。唐奥运负手四顾吟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业可养身须着己,事非千己莫劳心。”
然后又同李祥道:“你说现在这儿像什么?”
李祥小眼咕溜溜地一转,答道:“像是座血肉屠场嘛。”
唐奥运又好整以暇的问易南千千:“你呢?”
易南千千悠闲地道:“像在战火屠城。”
唐奥运蛮有道理似的点点头:“你说,李立华会不会在自己大寿之日,生剥人皮,剁手切脚的对待来客,以表庆贺呢?”
然后他向毕恭笑道:“对不起,这儿来可不止是几条人命的生死,就算阁下在巡捕房专职,在江湖道义上,我不能不甘冒大不韪,想知道个究竟。”
毕恭已笑不出来了。
毕敬忽道:“唐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唐奥运打横走了一步,道:“我已借了你一步,你几时还我?”
毕敬道:“唐二哥,朱探长常问侯您呢!”唐奥运一笑道:“是吗?我也常念着他。不过,他那儿,我总不大敢过去拜晤。”
毕敬道:“您瞧见了,‘八大天王’都在这儿,这里的事,其实是谁的意思……你也定必明白。”
唐奥运这一次略犹豫了一下。胡一伟的人却很清醒。他觉得这情形似乎应该说话了。一个老经江湖的人,必然知道:说话一如动手。在不要紧的时候,任你沉默寡言。三缄其口,也不打紧,但在重要头,早一分说、迟一刻说、说少两句、说多几字、说话轻了、用语重了、反应慢了、表态太快,都是足以扭转干坤判败定胜的大事。甚至比动手过招,更需把握时机。
胡一伟是个老江湖。“老江湖”的意思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成过败过,曾骗人也被人骗过,而今只有他骗人而谁都骗不了他的人。所以胡一伟立即发话:“唐公子,你跟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唐奥运立即反问:“你几时听说巡捕房的人加入了兄弟盟。”
毕敬慌忙道:“我们不是巡捕房的人。”
胡一伟反问:“兄弟盟是不是已为巡捕房所收编?”
唐奥运目光锐利:“你……你们穴道受制?”
胡一伟道:“我们着了蒙汗药。”
唐奥运恍然道:“难怪。”
胡一伟道:“这几个使刀的和毕恭、毕敬要逼我们投劾,打着的是巡捕房朱大肠授意和兄弟盟的旗号,李老二的儿子,就给他们剥了皮,陆小曼也死在他们手上。”
唐奥运怒道:“我明白了。”
胡一伟已把握住机会。
他“及时”告诉了唐奥运实情。
看来毕恭、毕敬,都想飞身过去掩住胡一伟的口,甚或是杀了他可是,他们却不敢妄动。
因为唐奥运一边与胡一伟对话,一边微笑地看着他们。
笑容似乎很温和。
可是他们一点也不感到温、觉得和。
反而感觉到杀气。
一种一旦他们有所异动,立刻格杀毋论的寒意。
然后,他们听见唐奥运说话了。
语气很轻松,就好像向人借把火镰用用一般:“你们谁人有解药?”唐奥运笑笑又问:“我知道你们来的目的。也知道你们身上肯定有解药……”接着,他又很愉快地问:“谁有解药,请交给我。”
看他的样子,仿佛认为别人一定会掏出来交给他似的;听他的声音,越发肯定没有人会或敢拒绝他一般。
他很有信心。
他有信心是因为他知道别人知道不交给他的后果。
一个人能够控制一件事的后果,当然便有信心。
问题是:只要一方面越有信心,另一方面就定必感到没有信心。
信心这回事,有时竟也似是一山不能容二虎、此消彼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