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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半之后,王庚、王二牛、陈妖精、大掌柜聚议,研判敌情。陈妖精:“上官云一定不在明山。”
王二牛向来习惯“造”陈妖精的“反”。“何以见得?”陈妖精:“如果上官云在,他早就率众发动攻势了,何必在那儿讳莫如深、扮老虎吓狼,穷耗时间!”王二牛:“说不定他正是要叫我们上钓,叫我们入阵,他早已布好埋伏一举伏杀我们之计。”
陈妖精笑了:“如果上官云不在那儿,想他们能够一举格杀得了我们吗?”陈妖精的话充满了激将意味。
王二牛的豪气来了:“就算上官云在,只要我也在,你们有啥可怕的!”陈妖精:“那么,如果上官云在对山,他只要杀过来便是了,何必弄了这么一个闷局,把双方的人都拖死在这儿。”
王二牛豪情勃发:“对:我们就攻杀过去,砸他个稀巴烂再说。”
大掌柜:“我看,咱们还是谨慎点好。毛前辈只要我们守,能拖则拖,不是要我们行险犯难。”
王二牛火大:“难怪你长得牛高马大,魁梧气势,能攀得上我三分,却是这般胆小懦弱,畏惧没种。你要是怕,回家抱娃娃去!”
大掌柜满脸委屈:“我不是怕,我只是不想作无谓战斗,更不要有无谓牺牲!”王二牛:“说的好听,世上所有不能做事的人,一定不会承认他们不能,而只会推诿于他们不宵。世间一切不敢承担责任的人,一定不会说自己不敢,只会说自己不愿。难怪咱们‘七大寇’名震天下,个个光耀万丈、名动八表,咱沈虎大哥不论,光是我王巨侠二牛,亦胆色过人、胆大包天、视死如归、勇者无惧、仁者无敌、义者无悔,而你们小北门有你这种人,真是,嘿嘿嘿……真是积弱不振,得来有道理。”
这一下,可同时激怒了陈妖精和大掌柜。
他们俩人都是小北门的人。
陈妖精一张花脸变红脸:“你少来磨损我们小北门,论江湖名声,‘七大寇’还远比不上我们!”
大掌柜则一激动起来就口吃:“你你……你别别别……”别来别去,一时张口结舌,仍‘别’不出来。王二牛倒口齿伶俐:“你就别了。别忘了,你们老大是个女子,难怪你们说话都带点娘娘腔了。”
“喂,人妖你脸色变红倒比平时有瞧头呢!”陈妖精这回可真火了:“我们潘红菊潘大姐是女的,可不输男人。你敢瞧扁了咱,有本事改天来较量较量、比试比试。”
王二牛原是激人上火却给人激得火上头了,大声道:“好,有朝一日,我们‘七大寇’就来会会你们小北门的‘七道旋风’,谁输了是孙子,谁不敢的是耗子,谁是女人就站一边去!”
陈妖精脸色一阵红一阵黑:“谁不敢应战的是你孙子!好,待我们这几战事了,你去找你的大哥,我去找我大姐,我们来决一胜负!”
王二牛:“好,就决一死战!就算今天要上,我王巨侠也无有不奉陪!”
陈妖精:“今天大敌在前,犯不看先伤和气,而且你只落单一人,咱们从不以众凌寡。”
王二牛火了:“我王巨大侠天下无敌、武功盖世,你人多我就怕你。要敢干的就来,来来来,我王某退一步不算好汉!”
王庚见两边动了真火,争的脸红耳赤,怕双方真的干上了,忙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大敌当前,岂可内斗?对手设这闷局,就是要我们沉不住气。咱们还是商议如何对敌为要。”
陈妖精一向对王庚就有成见:几年前,他们‘七道旋风’受到‘振新堂’的打压,当时陈妖精找到了‘青帮’的王庚。结果,王庚既不支援,自己也袖手旁观,有过这样的‘前科’,陈妖精是极瞧不起王庚的,于是说:“你怕生事,我也不怪,我只不想有负毛世伯所托。这儿不怕好汉,只怕孬种混着搅和。大水牛虽荒唐些,但还算得上条好汉。”王庚一听,垂下了头。王二牛则大喜过望,笑呵呵道:“咱们毕竟还是老战友,好兄弟,待先打过这一场,咱再来约定两边人马,一定输赢。”
却听大掌柜道:“你你你……你别自自自大……总有一天,我我……教你知道谁才是真汉汉汉子!”原来他给激怒了,一路蹩看结巴到现在,才能把话吐出来。王二牛见大掌柜憋红了脸,便哈哈道:“是了,你大大大大大块块块块块块儿儿儿儿儿儿儿的厉害极了!”他这样一打趣,场面反而轻松下来了。
只大掌柜仍咕噜叽哩的咬着舌,不能把话透过舌根和牙龈变作他要说的话。
陈妖精也觉不该再这样闹下去,便说:“他们搞了咱一个闷局,差点使自家人沉不住气,开始窝里反。”
王二牛于是又来了:“对了,不如咱们反守为攻,杀过去,破了闷局,岂不痛快!”王庚突然道:“不可以,要退。”
陈妖精冷笑:“果然懦夫。”
王庚:“我们拔营而去,事实上却不走,他们敢追来,咱们正可攻袭之。如不攻来,彼营必弱,咱们正可掩杀过去。”
王二牛:“真费事,打就打,杀就杀,进就进,退就退,这么多的装作、矫饰,却短了英雄气概!”
陈妖精沉吟了一阵子,肃然对王二牛道:“这倒是好计。就算上官云在对营,咱们引他来犯,总比冒险抢攻的强。要是对方不敢追,其势必弱,咱们正好可杀他个措手不及!”然后他对王庚说:“你这是妙计。”
王庚:“谢谢。”
陈妖精:“但我仍不喜欢你。”
王庚:“我知道。”
大掌柜:“我我我也赞同王庚的战略。”
他显然馀怒末消,说话仍有结巴。
王二牛却凑过去巴结他:“好哇,你大块头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然后又感慨道:“哎哎,想我志大才高,偏生遇阴谋阳谋,只空负了英气志,豪杰气!”
陈妖精白了他一眼,问王庚:“你看咱们应当怎么做?”
王庚:“拔营,而且要让敌方知道,咱们要走。”
陈妖精心中默算:“今晚有风。”
大掌柜忽道:“而且风大。”
陈妖精:“今夜也有月亮。”
王二牛哗然:“喂,你们以为在江畔乘凉赏月么?”
陈妖精:“咱们引他们来干嘛?”
王二牛一呆:“伏袭啊。”
陈妖精:“伏龚不用布置么?布置能不理天时地利吗?有月亮好比敌人头上至挂了盏明灯,能不顾虑么?”
王二牛楞住了:“这……”
大掌柜忽又道:“有月光也有好处。”
陈妖精:“哦?”
大掌柜:“一个老江湖,摸黑反而晓得提防。月亮不比太阳,我们大可只让对方瞧见该瞧见的,和不见不该见的。这样,敌人就会做不该做的事,并且不做该做的事了。”
大家都对大掌柜刮目相看。
大掌柜忽然惨叫了一声。
“救命啊!”他大叫,直跳起来拼命甩手。众人定过神来,发现他手背上正爬着一只蜥蜴。
一只小小小小的、无伤无害的小蜥蜴。
然而他却像遭毒蛇噬看一般恐慌。
山阴这边,很静。
或许是因为山阳那边,住着几个热闹的人,他们在那儿极为吵闹,连那儿的虫豸、知了和鸟雀,也特别喧闹,没完没了。但山阴却一直很静。他们在守候。等待一击。从山坳里望过去,烟树萧条,暮霭苍茫,荒冷得彷佛在看的那双也不是人眼,月华初升,带点怯意,秋晚覆掩过无色的珑土,凉冷得动人。
刘成胜回来了。他常常突然而去,更常常突然而回。让人莫测高深,无法预计,无疑是作为领袖的最佳护身符。可是这使得大门神和小门神更来得清闲。
反正,这不关我们的事。
山官云把大权交了给他,且看他怎么担当。一个团队里,其实最怕的,就是这种心态:这与我们无关,看他怎样“死”!
一旦是抱持这种想法,这团队合作的力量,便告瓦解了。非但瓦解,有时还会互相抵制,彼此牵累。
上官云把驻守明山的力量交给刘成胜负责。因为他有担当。
一个男子汉能成为男子汉的最重要条件,便是要能够、胆敢、勇于担当,甚至可以说,就算一个人长得眉粗眼大、轩昂七尺、气派堂堂,但只要他没有承担大事的勇色豪情,那也称不上是一条好汉。
刘成胜这次回来,眉宇间有抑制不住的振奋,语言间也很有点匆急。这显然跟他平时的冷静沉看不一样。所以大小门神都觉得奇怪。究竟出了什么事?
“要出战了。”
“为什么?”
“对方正在撤退。”
“确实的吗?”
“确然。”
“这么说……毛祖强确不在明山了。”
“恐怕错不了了。兵法有云:穷寇莫追……咱们不如迅速与上官前辈会合于租界,全力打击毛祖强更妙。”
“不对。他们若还在稳守,气局很定,咱们不可轻攫其锋,两军实力相近,以武力互拼,难免伤亡,纵胜也未必有利。可是他们一退,气势大失,气局已弱,咱们正好杀他个落花流水、斩草除根。要不然,他们一旦跟租界兵力会聚成一支劲旅,那时再要斩除,恐巳不易了。”
“那末……上官前辈那边?”
“我会通知他的。”
“我们……怎么个攻法?”
“大小门神负责追杀。杀一敌是一功。歼敌,这全是你们的功劳;若为敌所歼,也怨不得人。李四,你负责去截住他们的去路。若让一人逃了,是你放行;如能一网打尽,是你尽力。我独自负责追赶他们,逼他们入绝路,你们再来瓮中捉鳖。”
“好。就这么决定了。”
好久没大开杀戒了。三人都奋亢起来。大门神腰间的鞭子在颤动,仿似一条活蛇。小门神的背上的铁链在发亮,像照在上面的不是月色而是阳光。这都是因为:刘成胜懂得把责任移到他们身上。
若要一条汉子成为好汉,只要给他负起适当的责任,他们就会好汉给你看,军队出战前,士气比兵力更重要。而团结又比士气更切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