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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奥运在笑声中远去,毛丰源因心念家人,更心乱如麻,便要向春告别,另谋对策。
春却道:“而今你的家人尽落唐某手里,一切行动,必然掣肘,诸多不便,顾忌难免,可有我们效劳之处,请吩咐便是。”
毛丰源苦笑道:“这是帮会的事,也是江湖上的事,坦白说,帮会和你们这些当官的本就是对立的,而江湖人总爱跟做官的作对。为我个人的事把你们牵连在内,我过意不去。”
春道:“毛兄的话有理,但却不对。”
毛丰源诧道:“既然有理,为何不对。”
“因为有理的不一定就是对的。人做事常应机而为,不大重视理路法则。所谓有机无理,便宜行事。拿国家大势而言,这是军民团结、联合抗敌之际,偏是当政者荒淫无道,搜刮民脂民膏,弄得怨天载道!以江湖上的局面而言,唐奥运自当理应与柴龙头同心协力,振兴‘兄弟盟’,但他一旦得势,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柴少云打了下来,可见人就算是聪明人,也未必尽捡对的事情做。”春道,“你说我们是吃公门饭的人,但我们救的帮会里无亏于义的好汉远比抓的还多!你指我们是官场上的人,可我们也给那些所谓的官员们视为江湖人物,登不了大雅之堂。我们只站在义所当为这一边,但在身份上,江湖中人也从不视我们为一分子,那些所谓的官员更对我们十分顾忌。”
毛丰源歉然道:“那也没办法,你们的名头太响了。谁教你们是‘国民党’?”
“不过,就算是侠,也一样给人视作是盗贼吧?”春笑道,“沈虎等七子,向来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到头来,却成了‘七大寇’,为江湖中众所不齿为伍。”
毛丰源仍然道:“这事牵涉帮会,你们身份不便。我有计划反击,惜在人手上实力不足,但我不想连累你们。”
王二牛大声道:“什么!你有我们在啊!我反正都是‘寇’了,不妨再做些让人见了准叩头的事来!”
毛丰源又无奈地笑了一下。
方可飞扯了扯王二牛的袖子。
王二牛不明所以,又抗声道:“咱们又不是外人,你只要开口,我姓王的水里火里风里光里、刀下剑下拳下脚下,无有不去的,不有皱眉的!”
方可飞低声道:“算了吧。”
王二牛虎虎地道:“什么算了吧?!”
方可飞瞪了他一眼,“你真的要我说出来?”
王二牛虎视着他,“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方可飞摸摸鼻子,摇摇扇子,“他是嫌我们还不够称。”
王二牛虎吼了起来:“什么……”
毛丰源忙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有一计,但此举十分冒险,在身手上,至少要抵得住唐奥运的,万一不慎,那就弄巧反拙了。”
王二牛搔着头皮,“他说什么?我不懂。”
方可飞唉声道:“他是说:计划十分危险,要高手方才去得。”
王二牛奇道:“高手?我们不就是高手吗?”
方可飞也学他抓腮奇问:“是啊?你不就是个高手吗?我为什么还没有看出来?”
春完全不去理会他们两人的插科打诨,只向毛丰源语重心长地道:“我们四师兄弟跟柴少云也算有点交情。在上海滩,他曾答允过约制手下,不许掠劫欺民,多已做到,如有属下犯了,给他得悉,也定必会严加惩治。唐奥运可不管这个。冲着柴老大这点信义,咱们为他效效力,也理所当然。”
毛丰源依然为难,“不过,你们毕竟是吃公家饭的……”
春反问一句:“那是杀人的事吗?”
毛丰源只好答:“当然不是。”
春又问一句:“那是害人的事吗?”
毛丰源只好说:“不是。”
春道:“如果那是帮人、救人的事,为何你们帮会上的人能做,反而我们吃公门饭的不能做?”
毛丰源为之语塞。
春:“假若身份仍有不便,咱们蒙上嘴脸,谁知谁是谁?”
“那太委屈你们了。”毛丰源终于动容,“这件事,完全是为了营救我的家人,我就只好欠你们一个情了。”
“拯救给掳劫的良民,本就是我们‘国民党’的职责,只不过,如果我们明目张胆地去搜查,只怕救人不着,反予方树铮口实,借此冲击柴老先生。”春眼中闪过一线狡狯的锐芒,“这是我们要为柴老大做的事,你不欠情。柴少云毕竟是帮会的人,他而今生死难料,咱们不便光明正大地找他,以免让人责为偏帮。这只有靠你。可是你必须在家人安全无碍的情形下,才便于行动。我们帮你,如同还柴老大一个人情。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对!”毛丰源感激莫名地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何况,就算不为了这不为那……”春嘿声道,“唐奥运刚才那番话,胆敢在我这个不长进儿面前威胁你,就冲这一遭儿,也得要他少得逞一些。”
“说得是,”这次接话的人是正从巷尾负手踱来的夏,“咱们在情在理,都该给唐老二翻个筋斗。”
“说得对!”这次说话的是自街头转过来的冬,“我早已看那家伙不顺眼。”
他说话就像他的肠子那么直。
但王二牛的肠子也很直。
他的心眼更直。
“那么说,”他仍瞪着一对大大的眼,“要那个唐老二的家伙翻筋斗的事儿,到底有没有咱哥俩儿高手的份?”
忽听墙上有人咕噜噜地喝了七八口酒,话语带了七八分醉意地说:“根据咱们兄弟开会的结果是:人多势众,那是去闹着玩的。这次是去逗狮子惹老虎的,人少反而少些负累。两位义薄云天,这次的事,就谢过了,下次请早。不知两位有何高见,如果没有,就此议定;如果有,咱们就生死由命,概不负责了。”
说话的自然是‘四大保镖’中剩下的秋了。
王二牛仍听不懂,“他说什么?”
方可飞一鼻子没趣地说:“他说他们已开过会了。”
王二牛道:“但咱们可没开过会啊。”
方可飞道:“他的意思说:他开过会了,咱就不必开会了。”
王二牛道:“但他们要我们提意见呀?”
方可飞道:“他们已议决了,你提什么高见?你没听清楚吗?你要是反对他们,他们就翻脸哩。”
王二牛道:“那我明白了。”
方可飞道:“你总算明白了,却不知明白了什么?”
“他们是官,我们是民,总有官说的,没有民话事的。”王二牛一副领悟了人生大道理般的恍然样儿,“就算好官,也一样有官架子,总得要听他说的,对不对?”
“对。”方可飞这次跟王二牛完全有默契,许是“敌忾同仇”之故吧,只说,“官越大,说的话越响。所以世上只有:有名有权有势的人说的话儿,才算话,同一句话,无名无势无权的人说来就不像话。”
“对极了。”王二牛这会也发现了方可飞是他的“知音”,“你这回总算说了人话。”
“幸好,”方可飞哼哼嘿嘿地道,“咱们不做这件事,还有别的大事可为。”
王二牛这又不懂了,“什么大事?快说来听听。”
毛丰源忙道:“大方,你可别搞事,节外生枝。”
王二牛一听,更是兴味盎然,“大方,有啥要事,千万别漏了我的一份。”
方可飞折扇一展,徐徐拨扇了几下,道:“没事?没事!咱饱读圣贤书,走遍风云路,除了好事,咱啥事也不干!”说罢,居然还“奸笑”三声。
除了王二牛,大家也不去理他,仿佛谁也不以为他能干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来。
方可飞为之气结。
所以他立意偏要干点大事,来气绝这些没及时瞧得起他的人。
唐奥运不是先回“兄弟盟”,却到王宝和酒楼跑一趟。
王宝和酒楼,当年他就是依傍着柴少云,偕同毛丰源,从此登了楼,也打入了十里洋场的繁华世界,在上海滩的江湖里得以崭头露角、争雄斗胜。
而今酒楼依旧。
人事已全非。
唐奥运也有感慨。
他已好久未曾登此楼。
第一次登楼,他登上了上海滩江湖的戏台,唱了要角。
第二次登楼,现在他已成了上海滩中江湖第一大帮会的首领。
第三次登楼呢?
那是下一次。
“我原要昂扬独步天下,奈何却忍辱藏于污泥;我志在叱咤风云,无奈得苦候时机。龙飞九天,岂惧亢龙有悔?转身登峰造极,问谁敢不失惊?我原想淡泊退出江湖,奈何却不甘枉此一生;我多想自在自得,无奈要立功立业。要名要权,不妨要钱要命!手握生杀大权,有谁还能失敬!”
他一路哼着歌。
唱着歌。
哼唱着歌,上楼。
他的大志是:第三次来,重登此楼时,他要扫平上海滩江湖的一切障碍,一切敌手,晋身政界当大官。放眼江湖,他要无敌。
等到真的没有敌手的时候,就不妨与天为敌。
这是他的自许。
也是抱负。
他上王宝和酒楼来,为的是见一个人。
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然而见这个人,却是一个机密。
“机密”的意思,是不许有别人知道的重大要事。
不过,他是个很出名的人。
他现在手上已掌有大权。
所以他去到哪里,都有人认得他。
而他要见的人,也很重要。
更极出名。
甚至近年的名头和权力,亦不在他之下,虽然这个人一向作风都极为低调。
而且不惜常常低头。
可是在江湖中,谁也不敢因为他常低头而敢看不起他。
因为这是个垂头而不丧气的人。
这个人虽然“断了”颈骨,但却有的是傲骨、傲气。
上次唐奥运随柴少云上王宝和酒楼来,见的也是他。
他当然就是令当年“振新堂”总堂主郭山龙最器重的,现任署理总堂主:田飞!
城里的人,都看见唐奥运进入王宝和酒楼,而且登上了楼。
他们都不知道,唐奥运上楼去干什么。
一般人都猜想:见了毛丰源之后的唐奥运,心情必定很好,不然的话,他怎么会有兴致,到王宝和酒楼去吃吃喝喝?
他们更不晓得,上了楼之后的唐奥运,直入第三房**阁;而谁都不知道,**阁里面正坐了一个脖颈都挺不起,但却是现今上海江湖中三个第一号人物中的大人物:田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