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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和望万千虽是折在王二牛和方可飞手里,可是他们身上主要的伤,却不是方可飞和王二牛下的手。
而是龙太爷的人手。
原因非常简单:望万千和陈东经此一役,自然不敢直接赶去太爷府,也无面目返“兄弟盟”复命,只好曲曲折折兜兜转转地绕路赶去龙太爷府邸的后院,直扑申记药铺。
却是这样一再耽搁,毛丰源等已先行一步,救出家人。
这时,龙太爷和闫不虚,都负了伤,都忿忿不平,迁怒于李逵带强敌来犯,并忙着部署晚间接待贵宾的事,与方树铮的高手紧密联系,却听又有两名鼻青脸肿的自称为唐奥运手下的人正门不入、自后门混进来,只听吴明走报:“他们确是唐龙头手下,但却连令牌都没带在身上!”龙太爷一怒之下,也不问明究竟,只下令:“给我棒打出去!”
这一来,合当陈东、望万千遭殃。
动手的是龙太爷府上的两名护卫头子,吴明和吴夜,当真是不由分说。
两人受伤在先,又不敢真个还手,幸龙太爷这边的人也没敢真个下杀手,因为大家都估量得出这只是龙太爷一时火上了头所下的命令,可没意思要跟唐奥运结下深仇,因而都留了余地,却仍尽情地打,一泄毛丰源那一役中的余怒。
他们以为:没把这两人当场打死,已很给足唐奥运颜脸了。
唐奥运还该领龙太爷太爷这个情呢!
唐奥运听了陈东和望万千的陈述,寒着脸没说什么。
看到唐奥运这样子的脸色,有些事本要向他报告请罚的,也只好咽回肚子里去了。
之后,龙太爷太爷派了个人来登门造访。
来的人来头也非同凡响。
那是“四海帮”的帮主叶识。
叶识跟唐奥运是很有交情的。
六年前,叶识跟唐奥运交谈时曾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以我这点微末之能,还能揽了个帮主来当,以兄之大才,却仍未能独当一面,实在令人扼腕长叹,痛惜不解。”
这句话对唐奥运影响颇大。
叶识这次来,是龙太爷打了人泄了忿之后,知道个中有蹊跷,唐奥运说什么也是方树铮的义子,不好把事情闹得太僵,故请叶识前来说明原委,并半暗示半炫耀地说明了:今个晚儿太爷庄有大人物到,自是不容人搞扰。
唐奥运一一听了。
他没表示意见。
当听到连那样的人物也会宴于太爷庄时,他当然就不能再有第二句话说了。
他特别感谢叶识,恭送他下楼,请他代向龙太爷致歉认错,表明他日再向龙太爷太爷登门请罪。
直至叶识去后,唐奥运回到了亚细亚大楼顶层。
上了楼。
回到他的住所,关起了门,然后他脱得赤条条的,开始怒啸、拳打、脚踢,几乎要把一切可以毁碎的尽皆毁碎,他指天、骂地,用尽一切最粗恶肮脏的语言,从毛丰源、柴少云,到李逵、龙太爷,无不连同祖宗十八代给他詈骂在内。
他苍白的脸因激动而涨红,心头一股怒火仍无可宣泄。
就在这时候,门铃响了。
有人登楼报告。
这时候敢来报告的,一定是亲信,而且必是非同寻常的急事。
所以他立即止住了骂声。
然后深呼吸。
开门。
一名弟子跪在门前,正是张吉庆。
唐奥运什么也没有穿。
他雄猛、精壮、白晰、充满了精力气魄神采心志合并起来的魅力,且没有一寸多余的赘肉,全身机能都正值巅峰状态,是一种气和力、神和意的完美结合。
张吉庆几乎不敢抬头看他。
就算有人不为唐奥运气势所慑,也为他杀气所制,不然,也不敢跟他寒傲若冰的眼神对峙。
除了两种人:一是杀气比他更大的,譬如上官云、飞少爷。
一种是能包容他的杀气的,例如:柴老先生、毛丰源。
还有另一种人也可以:那是完全体会不出他杀气的人。
这一种人很多,满街的贩夫走卒都是,就连我们的柴依琳柴大姑娘、王巨侠二牛先生,都或可列入这类人。
“什么事?”
“有人要求见龙头。”
“什么人?”
“柴姑娘。”
“柴依琳?她见我有什么事?”
“她……她不肯说。”
唐奥运冷哼一声,目光闪动。“她说:如果您不接见她,她就打上楼来。”
唐奥运失笑,“就凭她?她一个人?”
“她是一个人来。”张吉庆问,“咱们要不要把她撵出去?”
唐奥运只沉默了一下。
只那么一下下,就说:“赶她走?不,她来得正好,快去恭请她上来。”
“请她上来?”张吉庆诧然问,“来这里?”
唐奥运笑了一笑,他的人本来就很俊,这样一笑,还简直有点儿俏。
“快去。”
他只说,又补充了一句:“她上来后一盏茶的时间,你吩咐李祥、易南千千烫一壶酒上来,你告诉他们,是‘花蝴蝶’,记住,是‘花……蝴……蝶’他们自会晓得。”
他回到房里,对着铜镜望了自己全身一会儿,仿佛觉得很满意。
然后他就开始穿上衣服。
他特别拣了一套洁净的白袍,不过,里边却什么也不穿。
然后他就走到扶梯口、栏杆旁俯视。
入冬的斜阳如醉,只剩晕红一点。
未几,他就看见他等的人,自楼里广场经过,他从上面望着她,在草坪上,伊英爽地走过,像一只辣椒那么红!
她仿佛也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她蓦然抬头。
没有人。
楼栏空荡荡的。
只斜阳如血,红。
她心中闪过一丝迷惘,若有所失。
然而,唐奥运就在大楼楼顶入口的阴暗处窥视着就像一个逗点的她,一步含情一上楼地上了来。
柴依琳是那么美,使唐奥运想起他生平非常过瘾的一件事,但那事有一大遗憾,而今晚就是偿补这遗憾的时候。而且,他也不禁自问:当日,柴依琳还在“兄弟盟”出出入入的时候,他就没发现柴依琳的靓俏吗?
不,七八年前,他初加入“兄弟盟”,加上柴依琳是柴少云的义妹,而且他也看得出来,毛丰源对柴依琳很“有感情”。
他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人。
“大局”其实就是他的“野心”。
何况在那时候,柴依琳还小。
再漂亮的女子,还未完熟之前,还是不够风情。
唐奥运志不在此。
他觉得自己犯不着去按这个“机钮”:
他可不愿在轻轻一按之下,这些贵人全变成了他的敌人!
他犯不着这么做。
之后,毛丰源逐渐退出“兄弟盟”的领导层,自己那段时候,正在招揽实力,建立势力,他可没多大的余力去兼顾其他的事。
他要发泄就有女人,大可不必因女人而引发柴少云的忌讳,除非他用另一种完全不必负责、不怕后果的方法。
直至他撂倒柴少云后,毛丰源却回来了。
柴依琳在过去几年,也常跟“七大寇”、“七道旋风”那干人混在一起,他也无心理会,无意惹上这一笔风流债。
毛丰源回来后,柴依琳也常留在上海了。
这反而使唐奥运有一种感觉:怎么能白白放过!要不是我不在意,会轮到那块连木头都不如的毛丰源吗!她已跟小王八蛋好了吗?还没有吧?看她步行的姿态,还是处子之身吧?
他以手支柱,斜倚凭栏,白的袍在暮黯里,骤眼看去,更显黑白分明,但事实上白的沾了点暮色成了略灰,暮黯里也因这反白映成了淡灰,所以仔细望去,反而成了个不分不明、不甚分明的人物。
柴依琳忽然发现了他。
有点腼腆。
她今天下了决心要去“兄弟盟”兴师问罪之际,忽然觉这几天常在外边逛,又给那龟孙子禁锢了老半天,虽然待自己礼遇有加,但她大呼大闹老半天,自然披头散发声也嘶哑。
她到现在仍不明白:既然唐奥运已抓了毛丰源的家人,那么,自是足以威胁毛丰源了,那还要派人拿住自己做甚?
她意想不到的是:李逵拿她作为人质,是为了要达成唐奥运的指令:“叫毛丰源来见我”,而私下决定的,唐奥运本身并不知道这件事。
李逵为了立功,既不敢也不想向唐奥运借人,而他看准了毛丰源的性情,只要扣住了柴依琳,就没有毛丰源不愿去的地方。
柴依琳既想不通,偏要想,就越想越气。
不过她也知道生气易令人老。
她最怕老。
怕自己难看。
在“风雨楼”里,出发前,她忍不住在妆台照了照那面黄铜镜。
照了照之后,又整了整衽。
整了整衣衿之后,又觉得还是不满意,于是更换了件枣红色的衣裙。
然后她又弄了弄秀发。
弄了弄头发之后,仍是不大满意,所以就梳了另一个漂漂亮亮的发型。
但她不擅梳妆。
以前,在南京,有老妈子为她梳头打扮。
她足足梳了老半天才把头梳好。
可是又觉得衣衫太老气了,不搭衬。
于是又换。
换了就照镜子。
不满意的又换。
直换到一件辣椒红镶金绣紫蝠花边的衣衫时,她才较为满意,再好好端详镜子里的她。
好漂亮!
可惜就是衣服太抢眼,比她的人还夺目。
于是她又在脸上涂涂抹抹。
画眉、扑粉、涂胭脂。
打扮好了,真是出落得像个美人儿。
之后她就兴致勃勃地要出门。
忽又觉得不妥。
她再照照镜子:没有不妥。
镜里的人很漂亮,尤其是一对含春漾水波似的眼睛,还有杏靥桃腮艳艳粉粉,但她看自己也却觉得越看越不像是自己。
自己平素手大脚大、手粗脚粗的,扮那么漂亮干吗?何况已严冬了,这两天虽转暖些,但穿那么轻薄的衣衫出去不怕着凉也得怕着人心凉!
想到这一点,脸上不禁有点发热,像夕晖照得太近了不经意灼了那么一下似的。
咄,只不过是见那么个大白痴,有什么了不起,他一向对自己还爱理不理呢!
打扮那么漂亮,万一他看都不看,自己的脸可往哪儿搁去!
给谁看嘛!什么唐奥运、毛丰源,全不是男人,都不当自己是女人,想到就气!
柴姑娘一跺脚,一咬牙,又回到妆台。
这次不是化妆了,而是把已化好的妆一一擦去、揩去。
脸上弄得一塌糊涂。
之后,她去洗脸。
洗了脸,又更了件粗布衣,她就那么一张清水脸蛋儿出门去。
一只脚才跨出了门口,想想又不妥:这一番心血哪,把脸呀眼呀耳呀眉呀整合了半天,还恨不得把鼻子拎高一点掰宽一些,像那个郭雪一样,这样才美些,巴不得把腮颔扶呀捏呀的想捻得尖削些、清减些,这才能跟郭雪那么艳丽。结果,弄了个半天,跟先前没两样的,就出门去了,仿佛很不值。
所以她又重新坐下来:化妆!
终于,她画了眉目、口红,添了点粉,换了件红毡赭衣才出去,临出门前,还再补些香水。
却不料吴亮、何择忠等人居然还不让她出去。
好,不给本小姐出去,本小姐就溜出去。
于是,她就溜了出去。
不过,半途上还是给人缠上了,要她回去。
她硬是不回。
反正已出了来,人家好汉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本姑娘是出得了来就是离了家,抬上八顶大轿本姑娘是兴尽了才回老家去!
没法,这姑娘谁也拿她没办法。
既然没办法,就只好陪她过来了。
是龙潭渡龙潭。
是虎穴入虎穴。
谁教他遇上了柴依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