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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她叫了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妖精正待分说,忽然听见外面嘶喊争吵声遽然停了下来,完全地静了下来,一时间只听到马队步履调度进退齐整的微响。
陈妖精忙从窗棂往下望去,只见楼下火光猎猎,照得通明,兄弟盟里的人,人人严阵以待。这时大栅门忽徐徐往两边推开,一队人马,缓缓步入,井然有序,马上为首一人,鹅绒黄色的衣袍,远远望去,仍见其肤色白好,气态清朗,像只是来赴一场吃的玩的乐的盛宴,而且仿佛还无所谓地可以净拣甜的美味的吃。
陈妖精这回是第二次自楼上凭栏下望。以前他跟毛丰源结为弟兄时,常在亚细亚大楼走动,却没有现时这种感觉:
他刚才居高临下一望,乍见自己的“战友”吴亮与敌人交头接耳不已,在这四面楚歌的情形下,连少数两名“同僚”,也变得如此人心叵测,使他产生了一种严重的悲情与无助感觉;而今再看悠荡而入的毛丰源,只见他赴义如赴宴、视死如视乐;凡他过处,敌人都让出一条路来,让他直驱入楼,陈妖精心中不住喝了一声来:大丈夫,当如是也!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生死等闲事,抱剑对千军!
养气不动真豪杰,居心无动转光明。
对,就这“光明磊落”,四字而已矣!
忽觉鬓边一热。
原来是柴依琳自左后侧靠近了他,随他的视线下望,就看见坦然分众而入的毛丰源和他的兄弟们。
“天!”柴依琳轻呼,她看见毛丰源含笑遥向她招手:“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毛丰源也可以直入‘兄弟盟’?”
刚披上衣服的柴依琳这样诧呼,只觉一阵刚刚成熟就给掩罩着的处子体香,馥人欲醉。
陈妖精不止鬓边觉热,眼里看的是她云鬓半乱、眼儿犹媚;心里想的是她玉软温香火热**,一时连脸颊都燠热了起来……
该怎么告诉她呢?
该告诉她哪些事?
告诉她他是为她而遭困这里的吗?
还是告诉她王庚就是为了她而死、吴亮因她而背叛?
难道要告诉她毛丰源这些人是为救她而深陷重围的?
抑或是告诉她唐奥运人面兽心要强暴她?
她会温柔地相信,还是?
他不知道。
他或许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她,毛丰源爱她……
他甚至不知道。
王庚是不是也暗恋着柴依琳,所以才不惜性命来救她……
要不是为了爱,就为了义便不可以吗?难道男人只跟男人有义气,换了女子就不可以?
自己呢?
却是为啥这般豁出了性命:就为救这糊里糊涂的她?
人在恋爱中,是不是一下子变成了什么都可以,或者成了什么都不可以?是否本来可以的忽然变得不可以了,而可以的又全变成了不可以?
恋,到底苦还是甜?
爱,究竟可不可以值不值得去爱……
郭雪依然单纯如一次闪电,一道惊雷。
那么美,美得教人可以忍耐,可以等待,美得带点稚气,清纯得仿佛连这美的本身也残酷了起来。
她看着那顶艳丽的轿子,清清而亲亲地轻轻笑了起来,说:“唐奥运背弃了你,这才是真正的自招其败。”
轿里的人咳嗽。
咳了好久,仿佛连心和肺都咳出来了,才喘着气道:“唐奥运小看了没有郭山龙的振新堂,这才是他的败笔。”
郭雪笑语晏晏地道:“他也不该提前引发毛丰源的反扑,这叫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轿中人咳道:“他沉不住气的原因是怕再待下去,毛丰源会因而坐大,他要趁此做掉了他的心腹大患。别忘了,唐奥运是在江湖上用了几十个化名,失败了十几次,才一层一层地、一阵一阵地打上来的,他已不能再失败,他已三十多岁了,再也失败不起。”
他顿了顿,语音苍凉:“一个人年岁长了就败不起了。我就是这样子。”
郭雪愉快地抿嘴笑道:“可是你败了依然能再起。”
轿里人涩声道:“那是因为你。”
郭雪酒窝深深:“因为你是柴少云。”
她婉转而坚定地道:“只有柴少云才是‘兄弟盟’真正的主人。”
轿里的柴少云沉郁地道:“那到底是你起?还是我起?”
郭雪道:“我只知道:我爹败了,你也必败……胜利者是唐奥运。他等你解决了我爹爹,然后他设计迫走毛丰源,背叛了你,剩下的就可以慢慢收拾我、并吞振新堂了。可是他没料到毛丰源会回来得那么快,而且风雨楼会崛起得那么速。他等不及了,所以要立即铲除毛丰源派系的实力。”
“不。”柴少云有力地更正,“真正的胜利者是方树铮。以前,他笼络‘斧头帮’的势力,一时叱吒,只惜大雷与郭天豪一战后,头部受创,神智迷惚,不足堪当大任。之后,他拉拢你爹爹,但他也很快发现,郭总堂主还有‘川中袍哥会’的背后支持,而且也不全让他牵着鼻子走。现在他知道唐奥运的野心不止于江湖称霸,还想当政,他就利用这个心理,纵控着唐奥运,霸占‘兄弟盟’,对付‘振新堂’,并吞上海滩其他派系实力。真正的获利者是方树铮。”
郭雪一笑:“可是唐奥运的野心着实是太大了。”
柴少云沉吟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郭雪纯纯地一笑:“我没有什么意思。我觉得,这是时候了,唐奥运已沉不住气了,要调度所有的兵力与毛丰源一战,我们正好可去收拾残局。”
柴少云沉默了一下。
奇怪的是,他一旦沉默下来,仿佛连火把猎猎和虫豸呢喃之声也沉寂了下来。
场中一时死寂无比。
上海滩,说话与不说之间能有此声势者,仅柴少云一人耳。
“我不明白。”
“人不是老拣他明白的事去做……正如人不是老做对的事一样。”
“我是你的杀父仇人,是不是?”
“可以这样说。”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对付唐奥运、收复‘兄弟盟’?”
郭雪一笑。
笑得真好。
“那我为什么要救你、要收留你、还把白大夫的弟弟请出来治你的病?还替你保住你的心腹强助?”
郭雪眨眨如梦似幻的大眼睛,露出皓齿幽幽笑说:“也许我本就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我本就深深地喜欢上了你……”
“许是英烈的决心,来自似水的柔情。你虽然失败了,但成功的失败就是成功的开始。”郭雪明黠地说,“这世间一向都是做对了没有人知道,做错了没有人忘记,这是人们的铁律。要制衡它,就尽拣大对大错、大成大败的做,人们反而弄不懂谁对谁错。”
她纯纯、美美地一笑又道:“小是小非,谣言漫天飞;大是大非,反易指鹿为马、黑白不分。前进后退易,左右为人难。”
田飞干咳了一声。
郭雪轻睨着他:“你也有话要说?姑且说吧。”
“对付兄弟盟,是件极危险的事,你可有把握?”
郭雪嫣然一笑:“我有杀手锏……唐奥运断断意料不到。”
田飞道:“可是就连当年郭老总到头来也棋差一着。”
郭雪淡淡地道:“那时的‘兄弟盟’是有柴少云的‘兄弟盟’。”
田飞:“不过柴少云已非昔日的柴龙头了。”
郭雪:“不错。所以我才要助他行事,你也得帮他成事。别忘了,柴少云毕竟是柴少云,柴龙头永远是柴龙头。”
田飞同意:“有些人,的确是永远遇挫不折、遇悲不伤的,而且倒下去便一定会爬得起来,在哪里倒下,便在哪里爬起来,甚至蹲着的时候也比站着的人高大。”
郭雪笑:“何况,我还跟他找到了他的好拍档:当年兄弟盟里的总管杨华新和莫老四都会重新归入他的部队里。至于‘川中袍哥会’,已派了‘四名高手’来协助。而我们的第一号战士,他也已恢复了,今儿就要出战。”
田飞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作不得声。
在轿里的柴少云似也微微一震。
郭雪反问:“你还有什么意见?”
“没有了。”
“我反而帮助杀父仇人去复仇,你也不反对?”
“你才是振新堂的总堂主,我跟随你,绝对服从。”
“这不伤害你效忠振新堂的原则吗?”
“郭总死后,你已代表了振新堂,何况,没有原则一向就是我的原则。”
郭雪笑了,眯眯着眼,眼肚儿浮了起来,很娇也很美。
“这样很好……”她嫣嫣笑着,“没有原则就是你的原则……”
然后她忽然拍了拍手,微扬声唤:“杨总管,杨堂主,你这还不出来见见故主……”
只见一个高长瘦子、额上有痣、举止斯文儒雅、得礼有礼的人,缓步向前,朝轿子深深一揖。
“柴大哥……”他的语音微颤。
火光中,他在年前仍俊秀英朗的脸,而今已一脸沧桑、布满皱纹,像他用一年的时光老了二十年。
只闻轿中人又震动了一下。
这种因惊骇而发生的颤动虽然极其轻微,但像田飞这种人还是一定听得出来的。
只听轿子里的人长嘘了一声,好半晌才充满感情地咳了一声:“华新……”
杨华新一听这语音,顿时热泪盈眶,前尘往事,如飞掠过,百感交集,尽在心头,种种繁华,一一历尽,不禁立跪下去,哽咽地唤了一声:“大哥!”
这时,柴依琳却充满不解与好奇地问陈妖精:“毛大蠢他们来干什么?他已跟唐大白痴谈和言好了吗?”
“毛大蠢?”陈妖精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王庚,他那张裂了的脸像极了一个笑容,“他是来救咱们,为我们杀出大包围而来的。”
“大包围?”柴依琳看见那一层又一层、一阵又一阵、一堆又一堆的“兄弟盟”子弟,这好像才弄懂一些当前“局势”:“我们要从这儿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