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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醉容手里挥着马鞭,鞭子抽在空中,一声又一声,清亮而又浑浊的将这凌阳城的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下狠狠一拽,拉了上来。
初夏的薄雾遇上温和的阳光,便如那阴霾见到天光一样,顷刻便散了。橘色的光线将这座城镇慢慢纳入自己的怀中,用最诚挚的爱,将它养大。
马车像是天边战神的火烈战车,在这光线的最前端飞奔,似在引领那微薄的光,又似,在逃开那光线最温柔的猎杀。
车架上面手执马鞭的宁醉容觉得自己像是从一座没有出路的雾霭森林里,转进了另外一座孤绝无人的城堡。
那画像上的人,只需一眼,便足以揉碎她的心肝。
乱党李懿泽,活缴,赏银万两。诛之,封侯加爵。
荆都城中,三道宫门之后,万道防御之后的荆国皇帝已经开始了他独有的溺爱,他要用世人的血,来供养那孤世绝傲的爱子,他要用自己的铁血政策,来警告他们,皇权,不可越。他踏着自己不能见光的历史,来尘封这世间所有与他类似的罪恶。
不惜将万民的疑惑弃之不顾,不惜为那不成器的太子,轻松设下一个局,然后盖上黄土,灰飞烟灭。那九五之尊要做的,是为那备受宠爱的孩子斩尽天下邪恶的苗头,撕碎所有手足的威胁。
他要让他,用尘世间最洁净的颜色,包裹那万年黑暗的帝王世家,清洗荆都那深藏在黑旧青石板下沉寂多年的污垢。
肖宁略显柔美的脸在凌阳城里第一丝光线里面显得淡漠坦然,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看似远离实则依然在帝都脚下的凌阳城,车内男子担心的声音随着那晨曦的一点点跳跃安静下去,沈家公子的随身小厮抽起马鞭,狠狠的一抽,这一鞭子直接抽到已经是飞奔的骏马身上,马屁嘶昂一声,前蹄因为身上的吃痛微微一迟疑,但是下一个瞬间,速度已经是达到了极致,肖宁手执马鞭,五指在那粗糙的手柄上面留下猩红的印记。嘴角,噙着笑意,那笑,似万年雪山上怒放的雪莲,用千年的极寒,熬出这样一朵世间的瑰丽。
荆帝,等着。等我亲手将你的头颅供养在我家族的牌位之下,让你终日承受那些冤魂在身边撕裂灵魂的恐惧。
凌阳一霸张太守府邸朱漆铜环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奴仆是张府多年的长工,他一双眸子似浑浊不堪,但那枯枝般手却轻易的就将需要两个青壮年合力打开的朱漆大铁门拉出宽宽的缝隙。
晨光里,有人驾了战车,驱了骏马,手执乌鞭,披着一身金黄软甲逶迤而至,那炫夺人的气势,是九天之外的战神才能凌驾的。
老奴揉了揉眼睛,再朝外看去的时候,便只见到一个小帽青衣的小厮一脸疲惫的赶着马车,轰隆隆的朝着张府行来。哪有什么九天战神,哪有什么黄金战车,唉,老了,不行了。
马车行至张府门口,速度也慢慢缓了下来,马蹄声也没有了刚才远远听见的那般急促,马掌铁钉在青石板上,敲出一声一声清脆之音,在雾气散尽的清晨,一声一声敲在开门的老奴心坎上。
先前那拿着令牌进入老爷书房的,应该也是他的人吧。
有守门的侍卫在那面容苍老的人开了门之后匆匆赶来,他们昨晚不知到哪个姑娘的红罗帐里风流了半夜,此时脚步虚浮,无精打采。
“张管事!”见到门口的张管事,两人脸上肃然,脚步也不飘了,身子也站直了。
张管事的地位,在这府中,除了老爷,说话第二算数的人就是他了。没想到,大清早的,会在这府门口就见着,而且,他俩当值迟到,府门已经被张管事打开了。
这下有得罚了,一个月的工钱,怕是要扣完了,哎,又要让那翠香楼的姑娘等一个月了。
老人眼神望向两个侍卫来的方向,过了前院设置的装饰假山,过了中厅,后院便是老爷休息的地方了,他眼神闪了闪,皱纹横生的脸从那个方向转向了府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的马车。那马车,距离张府大门依然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赶车的小厮已经将马紧紧勒住,不在进行半分,车帘浮动,似乎是车里的人在轻轻的说什么,引得小厮将身子转过去,低着头,不住的应承。
张管事沉青衣袖一拂,似乎微微叹了一口气,“去后院通知老爷,贵客已到。”
两个侍卫一愣,不罚?贵客?两人齐齐探了身子向门口望去,这么早就有贵客上门?
张管事眼眸一垂,双手拢在袖中,已经弓着背出了府门,向那停的有些远的马车走去。
门前的马车是平常大户人家也能够轻易看到的马车,而且那车架上面就只有一个赶车的小厮,连个随步的侍从都没有,哪有贵客是这样子的。但是碍于张管事的威严,两名侍卫一阵风的向后院跑去,管事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不扣他们的月前就好,反正人是张管事接待的,到时候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发生,也有张管事担着,不关他两人的事儿。
两个侍卫转身的时候,张管事已经下了那长长的台阶向马车走去,他那双因为岁月太陈旧而显得浑浊的眼睛微微有些水意,下了台阶之后,老人已经驮起的背微微挺直了一些,他要迎接的,是他的主子,是他张福年轻时候曾经誓死效忠的王侯。
赶车的小厮已经从车上轻轻跃了下来,她清凉的眸子看着那个从张府高高的台阶上缓缓走下来的老人,眼角划过一丝不明的情愫。
那人的步子,像是踏过了整个朝代那么久远。每一步,都像是凝固着沉久的历史。
直到张府的管事快要走到跟前的时候,她才轻轻一俯身子,垂头向那马车中恭恭敬敬的说,“公子,张府管事亲自迎接。”声音不大,只有那车里的人能听见。
老管家轻轻擦过那小厮的身边,走到车帘前,深深一鞠躬,苍老而又低沉的声音响起,“张府管事受老爷之意特来迎接沈公子!”
远远有人将身子隐在太阳没有照射到的死角,看着张府管事在清晨中迎接贵客。恭敬的从台阶亲自行至车前,鞠躬,朗声邀请,车上公子撩开车帘下车,与小厮笑着向那张府龇牙咧嘴的大门走去,一切都是那么正常,无异。
张府里面来了荆都的贵客,全府上下都是一片欢愉。
前一段时间的太子诬陷一案,让原本属于******的张太尉也受了一些牵连,但是张太尉眼明手快的立马投靠了煜王一派,因此逃过了株连之罪。
最近凌阳城里的张太守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叔叔虽然没有被牵连,可在朝中的势力已经一日不如一日,而嫁入泽王府的表姐也是没有任何消息,前些日子更是从荆都里面传来消息,南下求医的泽王殿下遭受歹人伏击,下落不明,本来以为还可以倚靠的泽王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没有了泽王的泽王妃当然也就不再是泽王妃了。而煜王虽然名义上将太尉纳入了自己的党羽之下,可是私底下确实暗暗抽丝剥茧一样的将叔叔手下的势力一点一点夺了过去。不出半年,他张家在朝中必然就没有容身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