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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再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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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声声,车上颇有些安静。

    韩筃低头静静坐在车中,宛若化成了这车中的一景一般。她死而复生了,且这一生,竟就生回了十余年之前。

    这几日人在家中,闲着无事之时便细细的观察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自己屋子里的摆设陈列。没出嫁前,哪个女儿也不知未出嫁前的日子竟是如此舒畅的。千金、千金,说的便是女儿出家前,这一家之人于己的疼爱怜惜。

    桌上摆的一瓶一盏,都是母亲细心挑选出来的。房中放着的一纸一笔,都是老父在外头得了好的,给自己姐妹们带回来的。还有兄长送的小玩意儿、弟弟妹妹们寻来的小物件。细细的看着这些,时候稍一久些,就觉着眼圈儿有些发烫发热。

    宋家规矩极大,倒不是说宋家家世悠久才有这许多的规矩,论起家世,韩家本就是勋贵之家,从本朝初起、直至今日,这二百来年间代代都有当官为宦的。再说母亲娘家姜家一族,更是从前朝起便是世家大族,规矩自然是极好的。

    可宋家却不同,宋家本是寒门,当年宋裕慈的父亲书读到死也不过是一届秀才,其母更不是过是穷儒家的女儿。倒是宋裕慈为人聪慧,十二三岁时便跑到当地一户清流人家拜师求艺的不肯走,那位当世名儒见他倒也聪明灵秀,便收他为徒。

    果然,数年后下场一考确是妙笔生花,又因他人品俊秀,便被当今点为探花郎。

    宋母由乡下的穷儒之女、书生之妻,一下子跃为探花郎之母,被其子接到京中赡养,又和韩家连了姻亲,知道韩家的尊贵,再想着万不能在京中高门大户间落了己家的面子,紧赶慢赶的在成亲之前就把二十余条的家规家训鼓捣了出来。

    韩筃嫁过去之后日日立规矩不说,还要端茶送水早晚伺候亲手下厨,直闹得头一个哥儿生生被婆母折腾的小产了,这才略收敛些。

    后头家中又有宋母时不时赐下来的小妾、宋裕慈上峰送来的妾氏、自己被其说动主动为他纳回家颇有些家产的良妾……

    那会儿人在宋家,日日被宋母念着“贤惠”二字、对着宋裕慈的温柔体贴时还不觉着,如今人回到家中才愕然觉——自己父亲官居从二品,这些年来,自己从小到大听过的、见过的、走了的、还留着的,有名有姓的加在一起数上一数,家中的小妾总共也不过五六个,怎么那宋裕慈的后院竟比父亲的还多还乱?

    心中虽百般的转着这些事,耳听得那边母亲笑道:“一会儿到了长公主家中,莫光顾着同那些小姐妹说话,可要看好了你妹妹,仔细她淘气。”

    韩筃这时方笑着抬头看向母亲,拿起帕子掩口:“母亲只管同人说话儿,就是她身上生了翅膀也无妨,姑姑那里有网子,叫他们把她网下来就是了。”

    死后在灵堂之中见着四妹妹泪眼汪汪的拉着宋裕慈的袖子,自言要为亡姐嫁到宋家照料自己留下来的一双儿女。睁开眼睛后,再在家中见到刚刚六岁的小妹时,心中一时酸甜苦辣的难以言表,着实的别扭了几日。

    缓过前两日的酸楚,韩筃这几日方想明白了——若不是上辈子自己出门子前为了宋裕慈的事和母亲闹了一场。嫁人之后,二人为缓和一二、也因为宋母不肯让自己时常出门走动,便时常打着幌子,接小妹到自己家中玩耍。

    宋裕慈人生得仪表堂堂,若他认真的小意逢迎起来,便是公主也难招架,何况不过十来岁的小女儿?

    小妹之错,错在自己。照看不周,还时常把她推到狼窝边上。如今既然能重来一回,自己已不愿再入宋家门,有自己和母亲照看着,哪里会再让她做出糊涂事来?

    见二姐姐脸上带笑说着这话,筌姐儿憋了几的闷这才全散了,拉着筃姐的袖子不依。她人虽小,却聪明机灵,往日同筃姐儿就是最要好的,时常总缠着她玩耍,这几日姐姐落水生病不大爱跟自己说话,小小的人儿虽不知为什么,却也一下子就觉出来了。

    姜氏见小女儿绕过自己,又扒到了筃姐儿的身边儿去闹她,脸上这才忍不住的笑了出来,抬起眼来,同姜妈妈对视了一眼,都松了口气。

    韩筃自落水再醒来之后,就似变了个人一般,也不大爱说话了,人也静得多了。虽说女儿家长大之后都会渐渐收敛性子,可也没有一日之间突然变过来的啊?

    姜氏只怕是她惊了水,再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几日把花园西北角封了不说,还每日三回的拜佛烧香。前一日还同陪房姜妈妈商量,要是还不行的话,要不要再请师父来做做法事?

    如今看见筃姐儿似是转过来了,二人心中的一块大石自然落到了地上。再看那边的三女筣姐儿,虽也沉默不语,只歪头看着那边姐妹二人说笑,可她因自幼就知道自己是姨娘养的,向来谨小慎微,这回又有筃姐儿在一旁比着,倒是不显。

    每年五月二十日这一日,京中长公主府门口都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这自是因着当今皇帝的姐姐、原嫡太后所出唯一公主、如今的长公主家办花会的缘故。

    韩家与公主府有姻亲,素来相交深厚,姜氏这日一早就带着三个女儿乘马车齐齐去往公主府。

    不多时,众人到了仪门之前,下了车,长公主的两个儿媳妇便带着仆妇笑迎了过来。

    韩筃眼睛先在后一步的大着肚子的女子身上扫了一眼,心才定了下来——长公主家有两个儿子,长子之妻是梅氏,次子之妻,娶的便是韩筃的小姑姑。

    韩家祖父祖母皆在祖籍居住,与韩朴(韩筃父亲)的长兄一支留在老家。韩家乃是钟鼎之家,长子要席族长一职,并未出仕。韩朴为次子,自幼喜好读书,便走的科举一途,入朝为官,分出祖籍,一家人住在京中。

    故此,当年赵韩氏出嫁之时,就是由韩朴家出的嫁,姜氏与其姑嫂相宜、感情深厚,这些年来两家的交情从没断过。

    见姑姑还是大着肚子的,韩筃暗暗松了口气。死而复生,有些记忆总是模糊不清的,特别是出嫁前的这些日子,细微之处记不太清,便总想找着那熟悉的、印象深刻之事来应证,好来安自己的心。

    记得上一世正是这会儿,来长公主家之时姑姑便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再过几个月,就该添了个小表妹出来,正好同已年满四岁的小表弟成了一个“好”字。

    两边行罢了礼,赵梅氏就笑着对赵韩氏道:“快带着你娘家嫂子去母亲那里吧,你也趁机歇歇。”说着,又看向姜氏,“你家这个小姑子啊,非要把你们亲接回去,公主劝她她都不舍得呢。”

    姜氏笑道:“她这是惦记着我家里的好酒了!”指着赵韩氏笑道,“那酒就是再不上头,你这会儿也喝不得呢。”

    “还不兴我放到年后再喝了?”赵韩氏笑着扶过姜氏的胳膊,同她往里面走着,边走边笑道,“嫂嫂只管把我大嫂的那份儿一并送到我这处就是了,我代她收到我肚子里面就是了。”

    众人皆笑了起来。

    姜家有一果酒,味道香甜最不上头,于官宦世家之中颇有几分名气,尤其得女眷所喜。只这一招除了姜家姑娘外再没别家会的,能喝上自然只能想法子从姜家女眷处打主意了。

    一行人进了院子,赵韩氏转头招手叫过韩筃和韩筣,细看了两个侄女几眼,这才松了口气:“那日听说,可吓死我了!偏你们当日还不肯告诉我,等她二人醒了之后才派人过来的!”

    韩筃笑道:“要是让我们姐妹的事情惊到了姑姑才是我们的不是呢,都是我们淘气,才累得长辈们操心。”

    姜氏也道:“你还怀着身子,她们小孩子玩闹,哪敢吓着你?”

    那边半晌没吭声的韩筣也低声道:“姑姑自己还有着身子,竟叫您给我们操心,实是我们的不是。”

    赵韩氏笑着拿帕子掩口,点了点两个侄女的额头:“这会儿看着倒是大家闺秀了,竟是一个比一个淘气!罢了,一会儿见过长公主后,你们只管到后头花园子里去,一会儿往日的那些小姐妹们就过来了,只记得,千万莫要去湖东那处,大伯和你们姑父在那里与一些公子们办诗会呢,莫要冲撞了。”

    一路上,繁华若锦,彩蝶纷飞,真是看不尽的景致,瞧不完的繁华。

    前面赵韩氏搀着姜氏,姑嫂两个低声说着话儿。

    “听说白家已送信过来,不日就要进京了?”

    姜氏笑着点点头,又叹了声气:“一转眼,儿女们都大了……”

    韩氏也叹了一声:“白家家世最是端正的,筃姐儿进了门,只有享福的,嫂子很不必担心。”随即又道,“白家二夫人同您一向交好,筃姐儿过去只有多个母亲的,怕是连规矩也不必叫她立了呢。”

    “你们这话我很该一会儿问问公主去,莫非她叫你们日日在跟前立规矩了,竟有这么多牢骚?”

    见姜氏打趣,赵韩氏笑了起来:“连我们家这样的都不必日日去立规矩,何况白家了?”

    前面声音有些大了,后面跟着的三个姐妹正听了个正着,韩筃愣了愣,见两个妹妹都眼中含笑的偷看自己,心中这才恍惚的回过神来——白家……她几乎都忘了,她本是应该嫁入白家的!

    一口气回到十几年前,许多事都记不大起,更何况自己当年一心一意的想着宋裕慈,向来不爱听人提起白家之事,哪个敢在她面前多嘴?

    早在自己年幼时,同母亲交好的白家二太太便说过,只等两个孩子长大,便要正经定下姻缘一事。

    若不是当年本应和自己定亲的那位少年意外离世,自己就是心中再恋慕着宋裕慈,也决计不能违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心中先是紧了一阵,随即忽的又松了开来,白家……还有白家在……虽说自己如此做想,颇有些对不住那位短命的白家二郎,可此时韩筃真心觉着——就是抱着公鸡嫁入白家、当那望门寡,也决计不想再同那宋家有半点干系!

    只是……那位白家二郎究竟是哪一日去的来着?

    正想着,这边女客入府,那边还有男客进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引着几位年轻公子刚刚拜见完了长公主出来,两波人正好遇上。

    韩筃这一抬头,正将那边来人看了个正着——那青杉儒服,风度翩翩,面含浅笑,眼目流光,宛若谪仙一般的人物,不是宋裕慈又是哪个?!

    浑没想到,竟在这会儿就与他遇着了!

    韩筃身上一僵,神色立时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