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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其芳斋厅堂前的院落里,四张楠木椅一字排开,穿着身簇新湖水绿漳缎夹袄的赵嬷嬷手抄在袖子里,正指挥小丫头用沾了水的抹布细细擦拭。一阵轻笑和了衣料摩擦声入耳,赵嬷嬷一张老脸立刻绽放如菊,猛回头佝偻着后背就迎了上去。
“两位姑娘今天身上搽的什么香?隔着半个院子都这么芬芳扑鼻的,好像这满园儿的花都开全了一样!”
当先走过来的女子身穿樱粉色水草纹对襟短襦,下着一条暖杏色撒口莲叶裙,步态虽婀娜却并不摇曳,边走边用帕子掩了口,轻笑道:“赵嬷嬷今天早晨莫非是偷喝了蜜水,您吶,可千万悠着点儿夸,待会儿把我弄影妹妹臊红了脸,小心她在三太太面前说您为老不尊。”
“宝珠姐姐惯爱编排人”,隔了一步远跟在后边的弄影低头摘下月白色褙子上粘的一片枯叶,漫不经心道:“我们三太太日理万机的,可没有闲工夫听这些。我也比不上姐姐机警,府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要去给二太太分说分说。”言罢并不管其他人,自顾自捡了中间一张椅子坐下来。§ ?? 赵嬷嬷老当益壮,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小丫鬟手中抢过茶壶,斟满一杯双手奉上。弄影也不道谢,只微微一笑便接过来慢慢啜着。
宝珠瞧见她这副做派便恨得牙根痒痒。什么“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去给二太太分说分说”,不就是暗指二太太管不了家,每天吃饱了撑的搬弄是非吗?不过和自己一样是个丫头,摆的谱儿比小姐们都大。若不是二太太掌管着府里的吃穿用度,人人敬她三分,看谁能由着她这样拿张做致!
眼角突然瞟见弄影竹青色的裙摆似乎与众不同。忍不住定睛细看,才现那与自己同一式样的蔷薇花纹镶边上分明是又勾了一圈银线,阳光一照,星星点点,如夏夜里缀满星子的湖面,流光溢彩,分外好看。不必猜!定是针线房特意赶制出来孝敬二房的独一份儿!这群捧高踩低的短命奴才!
她心里愤愤不平,偏还想维持一副清雅从容态度,可惜功夫不到家,直扯的眼角肌肉一阵乱跳,十分狰狞。
刚走进院子的四房大丫鬟木荷眼看这两人一个嘴角噙着笑低头饮茶不语,一个像吃了刚点着的炮仗,眼中火星子乱冒,虽不明就里却也能猜出个**分。 ?
五年前老太太决定一心一意要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召了四位太太去澄心堂商量如何放权。大太太常年吃斋念佛,布施行善,是熙京城里有名的活菩萨,并不耐烦被府里这些俗务缠身。彼时四太太嫁进谢家十余年仍然只得一个女儿,正卯足了劲要生个儿子出来傍身,况且她是嘉敏郡王家的三小姐,妆奁丰厚,还真看不上管理公中庶务能揩到的那几分油水。这样一来,参与角逐的就只剩下二太太和三太太两人。谢老太太不偏不倚,让两人平分秋色,二太太专管月例银子,厨房,和府库,三太太则负责公中田产,采买和针线。
三太太王氏虽然也是书香世家的女儿,但母亲早逝,父亲续弦之前她作为家中长女,也曾被赶鸭子上架管了几年家事。那时候她还心中满是委屈,唯恐沾染了铜臭气让未来的婆家轻看,谁知再次重操旧业时却因祸得福。大家族虽然各有各的龃龉,但在打理家事上往往殊途同归,她有了经验,便把手中一盘人事调理的顺风顺水,格外熨帖。
二太太与三太太正相反,明明祖上曾是富甲一方的皇商,到了她父亲这一辈,打定主意要弃商从文,却一时间没法把行商走马的精明运用到读书上,屡试不第,只好转而督促儿子们悬梁刺股。孙氏是唯一嫡出的女孩儿,备受宠爱,家中专门聘了几位女先生自小教导她琴棋书画,虽然天赋所限并没能闯出什么才名,可京城的太太们提起孙家大小姐,也都知道那是个能诗能文,秀雅乖巧的女子。直至十六岁出阁前,孙氏已经在父亲刻意打造的阳春白雪中浸染了十多年之久,早就不识人间烟火为何物。
世人说女子难为,嫁人之前最好十指不沾阳春水,好像一朵天山雪莲似的,越洁白越无暇越是上佳。嫁作人妇,又必须要一夜之间打通任督二脉,学会讨好丈夫,打压妾室,经营房内私产并一举得男。谢二太太自恃才名,老太太决定放权,她也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认定操持家事总不会比吟诗作画难到哪儿去。可谁知道经营俗务同念书习字完全不同,需得软硬兼施,因地制宜。孙氏恰恰不懂得这些,以为现在占着山头的都是老太太用惯了的旧人,必不服管,于是一仗一仗连消带打,裁撤替换,自以为这一连串威武霸气的新政,开辟出新局面来,以后必定一劳永逸。谁知道她一味蛮干早惹了众怒,管事嬷嬷们稍微串联一番,露出个纰漏,她便在老太太面前没一回脸。摁倒葫芦浮起瓢,这么反复几次,老太太也看出她是扶不上墙的阿斗,不动声色的就把她手中权力一点点转移给了三房,等回过闷儿来,二太太赫然现自己竟已被彻底架空,连针线房这一处油水极少的清水衙门都成了三房的囊中物。她大恨之下,却想不出什么立竿见影的好办法来扳回一城。拼老命给三房下了几个绊子,无奈智商捉急,往往被人几步拆穿。仅剩的一点面皮又被自己左一把,右一把,抓的稀烂。三太太厌烦透了她这样无理取闹的行径,二太太丢了面子更加恼羞成怒,于是二房三房正式结怨,两房的下人碰着了也往往是皮笑肉不笑,一言不合就能呛起茬儿来。。。。。。
眼前这一幕对于大房和四房的人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木荷索性不做声,捧了赵嬷嬷奉上来的茶,安安静静等着大房来人,便可以开始验看新送来的丫头们。谁知道大房的人还没来,月洞门又闪进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贴着墙根向她直溜过来。木荷十分诧异,待看清楚来人的容貌,脸色立刻向吞了只苍蝇般难看。
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四房中一个极不光彩的存在------丁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