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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岱岩面带笑意,看着莫声谷,反问道:“你说呢?”
莫声谷苦着脸,说道:“师兄,你就别逗我了,赶紧说吧,要紧关头您别卡着行不?”
“上古之时,先民茹毛饮血有如畜类,而今耒耜衣冠方能称人,”俞岱岩顾左右而言他,周天生若有所悟,莫声谷依旧眉头不展,俞岱岩又说道:“倘若按声谷你的问法,我倒要问问你,我等难道要尽毁稼穑,生吞血肉,还要不着寸缕,**见人?”
莫声谷无话可说,只能听俞岱岩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两句话并不抵触啊,”俞岱岩见众人苦思冥想,火候差不多了,方才出言解释道:“荀子所说君子善假于物,便是说要从各处学习,譬如我修道之人,学前人功法,参天地造化,才能强壮己身,参悟天机。”
“所谓‘河图洛书无一可据,天象地理无一可恃’,不是说河图洛书天象地理就不要了,而是不可作为倚仗,所能倚仗者惟有自身。”
“便如我等习武之人,倘若以为学了几本高深功法,便自鸣得意,以为这便能以此通达天道,成为一代宗师,那就大谬不然了。”俞岱岩若有深意的看了周天生一眼,又道:“但若是有高深功法在前,却又视若不见,只想着自己自创,那又是迂腐不知变通,浪费前人心血。”
加重语气说道:“圣人不凝滞于物,而君子不器!”
“圣人不凝滞于物”语出《楚辞?渔夫》,说的是圣人不拘泥执着,“君子不器”语出《论语?为政》,说的是君子不当固守于具体的事物。
俞岱岩把这两句出处不同的句子搭在一起,用的自然也不是本来的意思,他的意思,君子虽然广泛学习,却不能囿于前人。
周天生心中暗暗吐槽,这不就是牛顿说的,“如果说我比别人看得更远些,那是因为我站在了巨人的肩上”,难怪牛顿说的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不是抱住巨人的大腿,看来不管是写文章的,练武功的还是搞科学的,到了顶尖儿上道理都是一样的。
莫声谷听到此,身子一震,眸光陡然清亮,拱手行礼,“多谢师兄指点,声谷懂了!”
俞岱岩不可置否,提点说道:“你若当真懂了,则炼神可期。师弟现在么,还差上不少。”
周天生听他们两人一问一答,不知怎地,想到不久之前,俞莲舟指点他站桩时,提到的张三丰指点俞莲舟如何突破“炼神”的话:
“这桩功你法自虎、龙、熊、鸡,而后形意十二形又有龙、虎、猴、马、鸡、鹞、燕、蛇、鼍、鸟台、鹰、熊等十二形意,能至‘**’之境,这诸相法意尽去,那你俞莲舟就不能有一道只合你自己的法意么?”
两下一相比较,一丝明悟浮上心头,待到机缘所至,定然会一飞冲天。
现在自己的师父也这么指点莫声谷,看来自家师父真像太师父说的那样,只待功力到了,就能破入“炼神”。
“好像跑题跑地挺远了,再说回去吧。若只是守着九阳功的道理,那我们武当的也就最多比别派武功更注重自身,更重视心境空明,而不至于以柔克刚,屈己从人。”俞岱岩说道,“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俞岱岩又吟了一遍,方才问道:“倘若拂山岗的不是清风而是暴风飓风,照大江的不是明月,而是九阳当空。你还能守得住根本么?”
弟子们纷纷低下头去,无法作答,这般深奥的道理,让他们如何接口?
“呵呵,若飓风来袭,我只需潜于地下,就能避其暴烈;若九阳当空,我只需并入暗流,便能免于烧灼。而如此一来,外力不能加身,待其锐气一泄,我便乘势反击。”俞岱岩笑道,“这道理可不是我想的,而是师尊想的。当年师尊见着雪压青松,雪势再大,青松只需弯下枝头,卸去积雪,又能傲然挺立,突发颖悟。”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师尊便想让这柔克刚,弱胜强的道理融入拳法之中,由此点滴积累,才有了武当、少林共执牛首。若不然,武当也就是少林派下一分支而已。”俞岱岩叙叙说道,“本派的‘武当绵掌’、‘武当长拳’,已经透着‘以柔克刚,后发制人’的意思,不过还不够圆满。前几日教给你们的‘太极拳’,方能算将这道理彻底融入拳中,发扬到极致。”
说罢,看了周天生一眼,意思不言而喻,又对众弟子说道:“好了,你们有些烦了吧,我说了这么多,影响了你们听故事。好了,好了,天生啊,你继续,我不插嘴了。”
“不会不会,三师祖所言让我等弟子受益匪浅!”
“能听三师祖指点,我等三生有幸!”
……
弟子们忙称谢道。
周天生得俞岱岩示意,又继续讲了下去,讲到姬落红、莫细雨慨然赴死,莫声谷直道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是也。再说到云万程毁目断手,愤然自戕,他脖子涨的通红,义愤填膺,恨不能以身代之,与萧千绝大战三百回合。
……
光阴流转,红日东升,照的东方天空红彤彤的一片。
院子里周天生直讲得口干舌燥,深秋清晨,居然额头上冒出汗珠来。
“梁文靖咽了一口气,道:‘萧……儿……’梁萧急忙将耳朵伸过去,只听梁文靖口中断断续续:‘别……别……欺负……好……人……’。”周天生讲到这儿,自己眼眶也红了。
待到说到梁文靖身死,尸身被野狗扯得不成人形,底下众人饶是之前已经听过一遍,依旧忍不住泪涌而出,尤其是周芷若,想到爹爹周子旺身首异处,尸身不存,不由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莫声谷怒喝一声:“梁萧这个狗东西,要不是他吵吵闹闹的,怎么会引来萧千绝?若不引来萧千绝,他爹又怎么会死?!要我说,教孩子就得像大师兄一样,严父方能出孝子,棍棒底下出孝子!你瞧青书,知书识礼温文尔雅,不比梁萧强上百倍!”
“声谷,凡事皆有因果,依我看错非在梁萧,而在萧千绝,只消萧千绝有半分心软,梁文靖也不至身死。不过萧千绝如此乖戾,也当是个苦命人,世上是非种种谁又能看得清呢?”俞岱岩怅然说道,“便如五弟,若不是我当年一时忍不住向他吐露实情,他又怎会心丧若死,在大殿上自刎?他不死,弟妹又怎会殉情?五弟之死,我……我有罪啊!”
“师兄,别说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若不是少林寺那帮贼秃在后面撑腰,他们又岂敢来我武当放肆,五哥又怎么会被逼死?!”莫声谷怒道。
似乎不欲深谈,俞岱岩截住了他,说道:“好了,时间也到了,你把弟子们带去做早课吧,”又吩咐道:“天生还有清风、明月、闲云、灵霄,你们几个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