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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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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小年在盐碱地拔了半天的蒿草,没拔起来几根,也错过了爷爷的下葬。回去的时候三个姑姑在一旁收拾屋子,奶奶坐在凳子上发呆,抬头看见吴小年满身是泥的回来了,气不打一出来,抬手就往吴小年脸上打。

    吴小年捂着脸没敢哭出来,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二姑姑赶紧跑过来拉住了奶奶。

    “妈,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她这么小能懂什么?”

    “她不懂?她不懂还去跟那个死鬼头大盖帽说什么?克死了三娘还来克死老头子,真是个扫把星,怎么不在出生的时候就掐死她!”

    吴小年不太听懂奶奶的话,但一向很怕奶奶,站在原地捂着脸一动都不动,眼泪在眼睛里转来转去就是不敢落下来。

    小姑姑嗓门大早就吼了过来,“妈你乱说什么,这事能怨小年?爹心脏病已经六七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怎么不早点对他好点,把打麻将的时间抽出一点点来对爹好,爹也不至于这么早就…”

    啪的一声打断了小姑姑的话,奶奶颤抖着手指着小姑姑说,“你这个混丫头,我还是你妈吗,你还认我这个妈吗,你爹刚死眼睛还没闭严实你就来教训起老娘来了啊?反了天了你。”

    众人乱作一团,纷纷劝解奶奶和小姑姑,罪魁祸首吴小年被晾在一旁没人搭理,即使如此吴小年也知道,没人搭理比又人搭理强。一个人遂跑回自己屋子里睡觉了。

    大伯和二伯家已经搬离老房子,奶奶出钱给大伯家在前村盖了房子,二伯家住的是别人家房子,是在那个南京下放知青的隔壁。现在老屋子就剩吴小年和她爸爸还有奶奶和小叔叔了。

    没有人来管吴小年,他们的事情还很多,借的板凳桌子要还给邻居,家里还有好多东西要整理。吃晚饭的时候还是小姑姑发现吴小年的不在,她没吱声,端了一碗山芋茶放了一片饼到吴小年的屋子里找她,果然吴小年在里面。

    “小年,起来吃点饭。”小姑姑摇醒吴小年。

    吴小年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就着小姑姑的手喝着稀稀的山芋茶。小姑姑把那片饼夹断,夹了一小片饼喂了吴小年。吴小年这才感觉暖和很多,抬起头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问小姑姑。

    “小姑姑,为什么这几天他们都不跟我讲话,哥哥姐姐们看见我还会打我,以前他们虽然不理我,也不会打我,刚才奶奶也打我了。我只是去盐碱地玩了一会,我没有偷吃东西。”

    小姑姑的眼泪哗哗地留着,用粗糙度手摸着吴小年的头发,吴小年的头发很细也很薄,跟她的小身子一样软软的也很柔弱。

    吴小年憋了几天的疑惑,谁也不敢问,只敢问这个对自己最好的小姑姑,小姑姑大概会给她解惑吧,可直到吃晚饭,小姑姑还是什么都没说。

    吃晚饭,小姑姑走了,吴小年却睡不着了,但她不敢去找哥哥姐姐们玩,万一他们又打她。那天被二叔家的姐姐推了一下,胳膊上的划伤还没有好,偶尔压倒有点疼。

    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吴小年决定还是去盐碱地玩,以前经常和爷爷去,晚上又有月亮,所以吴小年并不怕鬼,虽然爷爷说过小孩子晚上不能出去乱跑会被鬼捉去的。

    盐碱地被月亮照得比白天更白了,蒿草很矮泛着淡青色,有的洼地攒着一些些水,吴小年把手伸进去湿了湿,再到嘴里吸的时候又有咸味了,吴小年发现即使不在冬天这里也能吸到咸咸的味道,她很开心,找到好玩的了。

    但是爷爷却不在了,二大爷说爷爷死了,吴小年不知道什么是死了,只知道爷爷躺在那边不动,吴小年唯一懂的是大概以后爷爷再也不会陪她来盐碱地了,吴小年觉得有点寂寞。

    抬头望了望月亮,月亮很圆很亮,比映在水缸里的时候更亮,还不会晃动。

    风吹得有点冷,吴小年抱紧了自己,她不想回去,这是她第一次那么晚还在外面,但她不怕。待在这里不会有人管,不会有人打扰,自己是安全的,安心的。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蒿草溜到了吴小年的脸上,照着身子有点暖和了,吴小年蜷缩着自己不想起来,不知道起来要干嘛,爷爷去世的这几天爸爸说可以不去上学,对了,今天好像也是星期天。忽然肚子叫了起来,吴小年赶紧跳了起来,回去吃饭吧,终于找到要做的事情了。

    回到家里从屋后偷偷绕回自己的屋子,吴小年乖乖地自己换了衣服,把湿了的衣服塞到床底下,可是头发也湿了好像没办法立刻干。吴小年散着湿湿的头发出现在饭桌上的时候没人表示惊讶,大概也没人发现她昨晚不在自己的屋子里吧。

    爸爸还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吃饭,奶奶给爸爸和小叔盛了饭,到吴小年时把碗重重地放在了她的面前,爸爸抬起头看了看奶奶,吴小年没发现奶奶有什么变化,但忽然觉得爸爸不是那么冷漠了。

    小叔叔也默默地吃着饭,没有了平时的嬉皮笑脸,也没来逗吴小年,一家人就这么默默地吃着饭。

    吴小年去前村玩,经过鱼塘时,看见两个哥哥和其他三个小朋友在捉鱼,二伯家的哥哥眼尖看见吴小年过来了,赶紧招手让她过去,吴小年待在原地瑟缩着没敢过去,哥哥发火了。

    “小年,过来,我不打你。”

    小年这才敢过去。望着哥哥想看他有什么事。

    “小年,你去前面路口站岗,一有人来赶紧喊一声。”哥哥对吴小年说。

    其他人纷纷说好主意,刚才都想捉鱼,谁也不愿意站岗,可是这个是生产队的鱼塘,不允许私自捉鱼,被待到要挨书记打的,那个书记可凶了。

    吴小年高兴地跑去路口四处望望没人,于是站在原地掉过头远远地看着哥哥们捉鱼。浅水滩水草比较多,如果有鱼也毕竟好捉,大伯家的哥哥还做了个捉鱼的笼子,放在稍深的水里,笼子中间吊了一根蚯蚓,一根绳子一头系在笼子上一头抓在哥哥的手里,其他小朋友则在水草里瞎摸,但即使是瞎摸还是给他们摸到了几个小鱼,几个人很开心。

    “谁让你们在这里摸鱼的?”一声吼打断了玩的正开心的几个人,吴小年一回头是那个个子很高,很凶的书记,赶紧啊了一声跑开了。几个小男孩抓着鱼兜在衣服里也跑了起来。因为书记离的远最终还是没追到他们,可是吴小年在奔跑的过程中摔了一跤,脑袋磕在了一个小石头上,流血了,吴小年坐在原地哭了起来。书记远远地看见小孩哭也就没管了,几个小孩子大概也捉不到什么鱼。

    过了不一会,下放户家的那个小哥哥过来了,吴小年停止了哭声望着他。

    “你家在哪,你回去让你妈妈给你擦一擦,你流血了。”下放户说的是普通话,吴小年愣愣的,似懂非懂。

    “你说话呀。”下放户的声音有点尖。

    “我不能回家。”吴小年呐呐地说。

    下放户大概有点懂了,拉起吴小年的手就走,吴小年也没问去哪,就这样跟着下放户小孩走了。后来吴小年对李卓然说,你要是不拉着我,也许我也不会向着你的方向一条道走到黑。

    下放户把吴小年带到了他的家里,吴小年拉了他一把说,不走二伯家门口。下放户于是带着她从另一边绕了过去。

    下放户的妈妈正在切猪草,看见下放户回来没抬头继续切着猪草。但对下放户说:“然然,你一大早跑哪疯去了?不是让你在家看书吗,一点城里人样子都没,就知道跟乡下孩子去野。”

    “妈。”下放户叫了一下。

    “喊什么喊,说你说不得了,我告诉你,我们不可能在农村待一辈子,你好好学那些课程,别回去了跟不上。”

    下放户妈妈见儿子好久不说话,抬起头看着儿子,只见两个小孩看着她,小女孩的眉心还流着血。下放户妈妈赶紧丢下手里的菜刀走了过来。

    “这不是吴奶奶的孙女嘛,怎么流血了,然然这是怎么回事啊?”

    “妈,她自己摔倒了。”

    “哎哟,女孩子可不能坏着脸啊,以后找不到好婆家啊。”说着拉着吴小年进了屋,下放户妈妈掀起铺被,在地下撕了一块棉花,沾着水擦了擦已经有点干的血,吴小年有点疼,往后缩了缩。

    “哎,别动,里面要是有草屑什么的不擦干净会化脓的。哎,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了妈妈,男人又能管什么事,你那奶奶啊凶得跟什么似的。”下放户妈妈在絮絮叨叨。

    “妈。”

    “哎,不说了,不说了,这年头,谁能管得了谁啊。然然啊,你把抽屉里的胶布拿过来。”

    下放户妈妈给吴小年弄好了,还拿了一个煮熟了的山芋给她,吴小年开心地对下放户妈妈说,“谢谢婶婶。”

    “乖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年。”

    “哦,小年,今年几岁了啊?”

    “六岁。”

    “六岁,哥哥今年九岁,叫李卓然。然然,以后要好好照顾小年妹妹,在学校别让她给人欺负了,哎,没妈的孩子怪可怜的。”

    李卓然翻了翻眼睛,拉着吴小年到屋子西边玩了,这样隔壁的吴小年的二叔家就没人看见了。

    “然哥哥,给你山芋。”吴小年把刚才婶婶给的山芋掰成两瓣给了一半给李卓然。

    李卓然接过山芋,两个人蹲在屋檐下吃了起来。吴小年仿佛又回到了和爷爷挤在墙角晒太阳的日子,转过头看着李卓然笑了笑。李卓然说,那时候的你啊脏兮兮的脸上就眼睛漂亮着呢。吴小年说,李卓然,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啊。

    孩子的友情来的很快,李卓然父母是下放知青,他们都讲普通话,在这样一个农村,是怪异的,是不合群的,很少有小朋友愿意和李卓然玩,今天早上去捉鱼,实际上是隔壁的小朋友想让李卓然去站岗的,没想到他不愿意,正好也逮到了路过的吴小年。

    李卓然对于吴小年对他没排斥很是开心,也很看好这份友情的前景。

    吃着吃着吴小年打起了喷嚏,也慢慢咳嗽了起来,李卓然没太在意,只是给她拍了几下,以为是吃山芋噎着了吧,李卓然说年年你慢点吃。

    大概也是有点噎着了,吴小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也因咳嗽而通红,持久的咳嗽引来了李妈妈。

    李妈妈赶紧拉起吴小年抚mo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又让李卓然去端点水来。

    吴小年喝了水好多了,笑笑的抬起头对李妈妈说:“李妈妈,你对我最好了。”

    李妈妈心酸得默默无语,她知道吴小年的妈妈早就不在了,爷爷也刚去世,她爸爸一个大男人基本不管她,奶奶更是不待见她,现在真成了没人疼的孩子。

    喝完水大概也到中午了,李妈妈留吴小年吃饭,吴小年摇摇头还是回家了,并且说好,下次再来找然哥哥玩。

    回到家里又是被奶奶一顿骂,一大早死哪去了?

    吴小年默然,低头吃着午饭,长长的刘海盖住了胶布,不时地发出咳嗽声。吃晚饭觉得浑身没力气,忽冷忽热地,就爬上了床。

    迷迷糊糊中仿佛看见妈妈的微笑,吴小年其实对妈妈一点印象都没有,两岁的孩子是没有那么多记忆的。但吴小年就感觉妈妈是特别温柔,爱笑的女子,待在她身边是可以安心地,可以撒娇地,可以汲取到温暖的。吴小年第一次有了思念妈妈的感觉,妈妈如果你还在,我是不是也会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可以吸取妈妈的温暖?

    吴小年是被自己的咳嗽惊醒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咳得撕心裂肺,咳得脑袋发麻。爸爸许是听到自己的咳嗽声了,进屋来问吴小年怎么了,吴小年说不出话。

    爸爸背起吴小年往小姑姑的诊所走去,小姑姑嫁在隔壁村,要过一条河,或者绕很远的路。春天来了,河里涨满了水,冬天的土堆已经不能走了,爸爸背着吴小年一脚深一脚浅地淌了过去。吴小年趴在爸爸的背上勒紧了爸爸的脖子,爸爸的背宽宽的趴在上面真温暖。

    夕阳西下,晚霞的余晖洒满了整个河面,爸爸背着吴小年安静地走着,没有讲一句话。河面上长着不是很高的芦苇,随风轻轻摇摆着,低吟着只有他们自己听得懂的歌曲。那么多的芦苇作伴,大概不会那么孤单吧?

    一直一直,吴小年都记得那个迷迷糊糊中的场景,金黄的晚霞,照的河面耀眼得很,恍惚中那头小河似乎很长很长,没有尽头,是以长大后的吴小年一直喜欢黄昏胜于清晨。

    姑姑责怪了爸爸好久,嗓门那么大,左邻右舍都听见姑姑的责问声。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是在寒冬腊月生的,能受凉吗?小时候差点没折腾过去,现在不想她活了是不是?既然不照顾她,干脆让她自生自灭算了,省的这小可怜活的那么可怜。你也说说妈,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打牌,好好带带小年,好歹也是她的孙女,养儿带孙,不带小孩她想干嘛?…”

    “妈那么重男轻女,指望不了她。”

    “哼,老古板。二姐结婚的时候想要家里的一块红色的棉布做件新衣服,死活不给。二姐哭着嫁人了。怎么有这么狠心的娘,看她几个儿子到老了就孝顺她了,不待见女儿,怎么一生下来不掐死算了。”

    姑姑每次对吴小年谈起小时候的事情,都会夹杂着对奶奶的埋怨,虽然如此,姑姑仍是奶奶七个小孩中最孝顺的一个,只是嘴巴厉害罢了。

    每天傍晚吴小年的爸爸都会背吴小年到姑姑家打针,姑姑怕治不及时会转为肺炎。吴小年不喜欢吃药,宁愿打针受痛,姑姑觉得这个小孩子很奇怪。吴小年后来对李卓然说,其实自己是想每天趴在爸爸的背上和她一起去姑姑家,爸爸从来没和吴小年那么亲近过,有爸爸背了,吴小年再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孤单的孩子了。

    连续打了一星期,吴小年终于好了,但屁股也因打针而肿了起来,走路像个小瘸子,被小伙伴们嘲笑了好几天。

    春天的芦苇花还没有散尽,李卓然会让他爸爸用纸给糊一个大风筝,绑上插秧用的线绳,拉着吴小年去芦苇塘旁边的茅草地放风筝。

    李卓然总是让吴小年拿着风筝往前边跑,他自己则拉着线绳往后边跑,边跑边放绳,吴小年跑的速度不快,偶尔还会绊倒在茅草地里,茅草絮被压飞一片一片,有的会往吴小年的鼻子里转,很痒很痒,然后吴小年就趴在茅草地里打喷嚏。

    “小年你真笨,拿个风筝都能绊倒。”

    “然哥哥,这里有个小土堆才把我绊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