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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年还是倔强地看着不作任何辩解,老师问了几次她还是没开口。最后宋老师没办法,说把你家长叫来,这样的小孩怎么得了。
宋旭是宋老师的第二个小孩,第一个小孩是男孩跟着他们的爸爸姓,第二个是女儿,宋老师很开心,就让跟着自己姓了。平时很跋扈,在班里同学们都巴结着她,但她伤了吴小年,吴小年是没有道理让着她的,即使她再嚣张还不是挨了自己好几拳。
吴小年默默地留着眼泪,走向那一片盐碱地。又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天很蓝很蓝,透过蒿草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白云在慢慢地移动。阳光照得吴小年睁不开眼睛,也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李卓然找到吴小年的时候,吴小年蹲得腿都麻了,现在是大小孩了,不能随便坐在泥土地上,但仍然蹲着没有起来。
李卓然也跟着蹲在吴小年的旁边。两个人都没有讲话。吴小年是因为下午的事情闹的不开心,可是李卓然是为什么呢?
吴小年终于憋不住了,问了起来。
“然哥哥,你今天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
“小年…”李卓然依旧说着普通话,可是普通话对方言经过磨合早就能够沟通自如了。
“然哥哥,怎么了?”
“小年,我们要走了。”
“走去哪啊?”吴小年不明白李卓然为什么说要走,不是要一直在这片有盐碱地的村子里生活吗?吴小年抬起头望向李卓然的时候,李卓然才发现吴小年脸上的淤青。
“小年,你的脸怎么了?”
“打架的。”
“你那么小,怎么能和同学打架?你打不过他们的,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下次再这样你就远远走开,别理他们。你这样,然哥哥不放心的。”
“然哥哥,你为什么要走啊?”吴小年没在意自己的小伤,更在意的是李卓然说要走了。
“我妈妈说,政策下来了,他们可以返城了,回南京。明天就要走了,上个星期天其实不是我的生日,只是妈妈和爸爸请村上的人吃饭的。”
吴小年终于明白为什么上个星期天大家都在恭喜李妈妈和李爸爸了,原来不是李卓然的生日贺词,而是可以返城的恭喜。
那么以后再也不可以见到然哥哥了吗?自己连镇子都没有去过,何况南京?是不是很远?
“然哥哥,那我星期天可以去看你吗?你们新家要走多久啊?或者你也可以来村里玩啊。”吴小年扑闪着大眼睛,抱着膝盖对李卓然说。
“我也不知道,好像很远。我问我妈要了地址,以后你可以给我写信啊。”
“我不会写信,然哥哥,怎么办?”
“没关系,等你长大一点就会写了,小年。”
“那你也会给我写信吗?”
“会的,你给我写信我一定会回的。”
“那我可以多写一点吗?”
“当然可以啊。”
吴小年忽然觉得心理很空很空,又失去一样东西了,自己本来拥有的就不多,为什么还要失去,以后连一个陪自己来盐碱地的小朋友都没有了。
吴小年忽地站起来,又跌趴下了,腿麻了。头抵着地趴在地上吴小年不愿起身,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一直流一直流,流到了额头上,流进了头发里。
“小年,你怎么了,起来啊。”李卓然拉吴小年。
“脚麻了,等会。”吴小年带着鼻音说道,但李卓然没有发现。
“然哥哥,你先回去吧,我玩一会再回去。”吴小年说的很开心。
李卓然想到妈妈的叮嘱,就回去了,边走边回头,知道看不到吴小年,她一直是跪趴在地上的姿势,不曾改变,身影有点颤抖,那么小小的一个身影。在大片青色蒿草中盐碱地是那么一片醒目的苍白,夕阳下仿佛又很模糊。
吴小年就这样维持着一个姿势默默地留着眼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明明没有哭啊,只不过流泪而已。
但为什么要流泪呢?吴小年心理说不清,只是忽然觉得很恐慌,很恐慌。仿佛又回到了爷爷去世的那一个夜晚,即使当年吴小年不明白何谓死亡,但一样的感觉,一样的心慌,所以不由自主地流泪了。
忽然见觉得没有了依靠,没有人帮自己打要欺负自己的小朋友了,没有人喊小年小年来吃东西了,没有人说小年我们去盐碱地玩啊,没有人说小年你真笨,没有人说小年你看我画的画好看吧?没有人说小年小年…。
没有人了,肯定没有人了。
吴小年不知自己待了多久,但盐碱地的那种感觉萦绕自己心头多年,每到想起那种感觉时,就觉得呼吸困难,急于寻找下一个出口,仿佛就即将窒息,寻而不得。
李卓然也对那个黄昏下的盐碱地记忆深刻,记忆中的小年就那样跪趴在盐碱地蒿草丛中,夕阳的余晖将青青的蒿草地染上浓浓的金黄,小小的小年在一片金黄中慢慢淡去,李卓然多次想伸手抓住她,却又觉得距离太远,他们之间终究差了一片蒿草地的距离吗?
没有李卓然,日子还是要照过,但吴小年不太去那片盐碱地了,每天回家专心地坐在枣树下做作业,奶奶看她认真念书也没太为难她。
四年级的时候二叔家的小哥哥考上了镇里的中学,羡慕了村上的好多人,他们班级一共有六个学生考上了,二叔家的小哥哥是分数最高的一个,其他没考上的则要开始帮助家里开始干农活了。早已分田到户,各家的农田要自己种了,多种多收。
吴小年的成绩渐好,到五年级的时候已经能在班级前五名了,毫无悬念地考上了中学,家里倒也没太开心,因为大叔家的二哥二姐还有二叔家的大哥大姐都上了镇子里的那个中学,大叔家的大姐和大哥已经工作了,所以他们家的日子是几家里最好的。吴小年则由几个哥哥姐姐带着一起去上中学,爸爸没有去送。
九十年代中旬上中学,还是要自己带粮食的,坐五毛钱的三轮车经过十几里路的颠簸到镇上的中学安定了下来。
到的第一天吴小年就想家了,其实家里没有谁可以让自己想的,但自己很不喜欢这样的陌生环境,无助感特别强烈,尤其是哥哥姐姐们回到了自己的宿舍自己的班级,周围都是陌生人,吴小年从不主动和别人讲话,看她们像熟悉的人一样,讲的很开心,自己怎么也融入不进去。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孩。
罗云年拿着饭盒抱着书本,边走边流泪,坐在靠墙的座位上,脸朝墙一个人无声哭泣着。
一个同学戳了戳她的胳膊。
“你,怎么了?”
吴小年忘记了擦干眼泪就掉过头来望着戳她的同学,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子,脸大大的,人也有点肉肉的,白白净净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吴小年,一下子吴小年有找到组织的感觉。
“我没事,刚才有点肚子疼。”吴小年选择撒谎,不想自己如此丢人。
“呵呵,是不是发财了?”
“啊,什么是发财?”
眼前的女孩子捂着嘴咯咯地笑着,不说一句话。吴小年觉得莫名其妙,瞪大眼睛皱着眉头看着她。
“好啦好啦,没什么啦。我叫王灵莉,你呢,叫什么名字啊?”
“吴小年。”
“呵呵,小年,你眼睛好大哦,真漂亮。”
吴小年被刚认识的新同学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还没学会如何周旋人世间的种种关系。
“好啦好啦,看你。我们以后是同学啦,有什么要互相帮助,这样在陌生的环境才不会寂寞啊。”
吴小年抬头看着王灵莉,这个女孩子懂的好像很多。而且很让人窝心的感觉。
这样两人就成了好朋友了,但王灵莉成绩太好,所以吴小年和她做不了同桌,但学期末的时候,吴小年的成绩终于到了前五名,有了可以自由选择座位的权利了,于是在第二学期开始的时候,两人终于成了同桌。
王灵莉成绩基本班级第一,如果哪一次考了班级第二,简直是天崩地塌,哭得老师都觉得是不是自己改错卷子了。
吴小年数学物理英语一直很好,在初二的时候代表学校参加全县的物理竞赛,还拿个二等奖回来。不过去县城是坐学校安排的汽车去的,加上自己晕车一直在睡觉,所以全程下来还是没看到县城到底长什么样子。
吴小年和王灵莉是无话不说的好友,在吴小年第一次来例假傻得不知所措的时候,还是王灵莉指导了她。王灵莉的父母是学校的老师,所以王灵莉什么都懂,在封闭的小镇学校里没有人敢欺负她。
“小年,我们去河滩上背书吧。”王灵莉边擦黑板边和吴小年说话。
吴小年正在把扫好的垃圾装进垃圾桶里。
“好的,我去把垃圾倒了,你等等我啊。”
说完,吴小年快速地向外走去,刚要进门的章安平迅速地向边上闪了过去。
“哎,平安夜,你怎么回来了,你们男生不是在打篮球赛吗?”自从初一学了英语课本上的圣诞节以后,吴小年就给章安平起了绰号叫‘平安夜’。
吴小年并没在乎章安平的回答,两脚生风地继续往垃圾堆走去,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章安平向擦完黑板站在讲台上整理讲桌的王灵莉打了声招呼就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安平,你还不向小年表白啊?”章安平和王灵莉都是学校老师的子女,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非常熟悉,年纪相当又在一个班级,王灵莉早就发现章安平看吴小年的频次过于奇怪以后,逼得从小的好友说了实话。但章安平似乎并不打算让吴小年知道,都是十几岁的孩子,还是让彼此先好好学习吧。
章安平收拾着课桌并没有停手,只是说了一句:“你别瞎捣乱啊。”
“啧,我能捣什么乱,你不说我又不会主动帮你说,省的小年不安心读书。不过你不说小年永远不会知道的,你看她对谁都笑的一个样,微微一笑,但距离很远,即使我和她之间也隔着一道墙,不知她内心真正所想,她好像很有心事。”
“你又懂了。”章安平看着英语课本上吴小年涂鸦的乌龟不自觉地微微笑了起来。
“我什么不懂啊,我可是你们青春期的爱情见证人啊,你可要好好巴结我。”王灵莉笑的很诡异。
“大嘴巴,不是让你别瞎说吗?”章安平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对王灵莉说到。
“得了得了,你就煮熟的鸭子嘴硬吧,你不知道,吴小年每个月都会寄一封信出去,还是寄到南京去,她从来都是到邮局才写上收件人的名字,所以我也不知道寄给了谁。但如此神秘的行为,值得你警惕啊!”
“行了行了,我要去打球了。”章安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吴小年还没有回来,王灵莉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最后一排发呆。
吴小年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好像比周围的人更安静,更成熟一点,看不出她整天在想些什么,但肯定有心事,不像周围的小男生小女生一样无忧无虑。
章安平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其实一直在哥们友情掩饰下的是王灵莉对章安平的朦胧的喜欢,但章安平喜欢的是吴小年,自己是怎么也不会主动表白的,哪怕一丝丝的迹象都不愿意让他人发现,王灵莉奇怪自己怎么就会和吴小年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呢?
章安平对吴小年的好自己一直是看在眼里的。
由于学校学生多,自来水笼头少,而且冬天经常会被冻住,章安平家是住在学校里的,冬天的早晨章安平会帮吴小年淘好饭盒里的米送到食堂大蒸笼上去蒸,章安平说自己是顺路,省的吴小年麻烦,而且经常问吴小年作业,说就当是回报,吴小年争取了几次无果,也就随他去了。
章安平还会在节日里,让他妈妈多做两个菜,装在铝饭盒里,塞在吴小年的课桌下,吴小年也无奈,只得更积极地帮他辅导作业。
王灵莉知道,其实章安平根本不需要吴小年的辅导,他自己的父母本身就是老师。
但不过是一切行为心安理得的借口。
章安平还会在冬天的傍晚给吴小年送一壶开水过去,学校是不提供开水的,同学们所有洗漱的都是冷水。大家见王灵莉都会陪着章安平一起送开水到宿舍,以为是王灵莉送来的,她们知道王灵莉和吴小年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也就没怀疑吴小年和章安平的‘奸情’。
王灵莉想,自己怎么就会那么帮章安平维护着吴小年呢,为什么自己没有嫉妒没有怨恨呢?她都快为自己宽广的胸怀拍手了。
“王灵莉同学,你在发什么呆?你是在思念远方的情人还是在悼念一起走过的岁月?”
吴小年站在门口提着垃圾桶没有进来,却念起了两人前几天看到的诗。
王灵莉立刻跳了起来,“死小年,你学会调侃姐姐我了啊?动作那么慢,快一点,要不过会天黑了。”
“知道啦,急性子。”吴小年放下垃圾桶,拿了英语和政治课本,和王灵莉肩并肩地朝校后门的河滩上走去。
学校后面有一天沟,夏天会有水,过不去,但现在是春天,还没有水,麦子又长的很高了,吴小年和王灵莉经常躺在河滩边的麦田里,有时在背书,有时在闲聊。
王灵莉家里的书很多,经常会带一些过来给吴小年看。吴小年其实不大看得懂,但还是孜孜不倦地看着,有时候熄灯了,自己会点一颗蜡烛看,所以每周爸爸给的零用钱,吴小年从不乱花,很大一部分是用来买蜡烛了。
最近吴小年在看《交际花盛衰记》,巴尔扎克的作品,八百多页,吴小年看的快崩溃了,外国人的作品实在是看的累,看了好几十页都没看到主题,不知所云。还是找过文学毕竟好看,虽然《初刻三言二拍》是古文,但仔细读下来,还是能懂一些的,毕竟故事性比较强,一个个小故事深深吸引着吴小年。
还有《格陵兰船长的女儿》也特别好看,一个女孩带着弟弟历险一个岛屿,去寻找航海失踪的父亲,那样的场景深深诱惑着吴小年,带着她的思维到了一个不曾想过不曾见过的世界,也是吴小年长大后喜欢到处走走的一个很重要的缘由。
两人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谈到未来,王灵莉问吴小年以后想干什么?
“没想过要干什么。”
王灵莉侧过身子,一直胳膊支起脑袋,装做惊讶地调侃吴小年。
“不是吧,小年,你的理想难道不是什么科学家,医生,军人,政治家什么的啊?真是没志气啊,你太令我失望了,怎么就培养出你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学生呢?”边说还边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