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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火了!你们快看,麦场那边失火了!”这声慌张到极致的惊叫匆匆忙忙升起的时候,咱几乎迷迷糊糊地就要睡着了。老婆婆也不晓得在忙些啥,既然你铁了心要将咱超度出这重重危难,怎么就是稳坐钓鱼台不肯行动呢?
“噼啪……噼啪……”这爆炒黄豆似的声响,先吸引了咱的注意——呀!窗外都火光冲天了,红艳艳的火苗好像就能立刻透过软面团似的土墙冲到这土屋里面来。那热浪一阵紧似一阵地抢扑过来的时候,弄得咱浑身都热烘烘得厉害。
咱一个鱼跃扑到低矮的木窗边往远处使劲观瞧,那面的火势正烧到铺天盖地了。火红火红的火苗几乎就吞噬了黑漆漆的夜空,只要把黑蒙蒙的天空都给照得通红通红了,劈劈啪啪的火声中间,时不时还夹杂着极烈的一声响。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火苗儿如同贪吃的小羊,径直从这个柴垛横穿到那个柴垛上面,差不多整个小屯的柴垛都要丧身在火苗的Y威里。通红的烈影里,就有高大的乔木相跟着发出胆怯的哭泣阵阵:“砰——砰——”
“救火啊!走啊,都赶紧救火去,还发什么呆!这火这么大,真把咱柴垛都烧掉了,咱们以后还咋吃热饭!”就有明白的汉子忽然惊呼起来。
一阵散乱的脚步扑通扑通喘叫着,一起奔着那旺旺的火苗急匆匆走掉了。
咱的绷得特紧的心肝儿又给安安稳稳落肚了:“失火了,好啊,好啊。”照例说,咱应该惊喜得就可以蹿上老旧的木床翻个愉快的跟头了,可咱的兴奋指数大约只升高了小半个,就又吧唧一声立刻给回归起点了。
“唉……”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咱怎么会这样哀嚎连天了,难道咱真的要大难临头了?
“咣——当!”破门忽然惊心动魄地一声惨叫,只把咱吓了好大一个惊跳。谁呀,你真要吓死咱吗?
昏黄模糊的夜幕里,咱还没有瞧得多么明白,就有一双粗糙的大手拽着咱的胳臂扯起来就走,“妮子,咱快走!趁他们忙着,再晚咱就真走不掉了!”
咱在一片迷瞪里,就被那糙手拖拽着出了咱的第二个破烂狭促的小家——石洞那儿,无论如何算上第一个。借着远处通红的火光指点,那糙手猫着腰弓着背,趁着夜色的掩护,扯着咱匆匆往山林的里面紧紧钻去。
还能是谁,自然是那个对咱关爱有加,被咱翻来覆去忖度误解的老婆婆了。那糙手摸着粗糙,看着皲裂,怎奈那每一条深深的皲裂里都盛满对咱的柔情蜜意。关键时刻,咱那个养尊处优的亲奶奶绝对做不到的,更加别说对咱事无巨细的关怀照顾了。
明白以后的咱什么也不想,就任着这双温暖的大手带着咱在磕磕绊绊的丛林里披荆斩棘,专检罕有人至的偏僻小路吞吞吐吐地快速走,连一步也不敢停留。
远远的,在柴草们噼噼啪啪扯乱的交响乐之外,似乎已经听见愤怒人群的呐喊:“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还有叽哩哇啦呜哩呜哩哇啦呼的尖叫,坏了!难道,这些该死的老婆婆的族人们,真的已经串通了柔然族的贼兵在东西南北地叫嚣了,真的立志要将咱痛快捉拿回去赶尽杀绝了吗?
偏偏年老体衰的婆婆走着平坦的土路都跌跌撞撞,到了这鸟不拉屎荆棘丛生下脚都困难的密林里,那速度自然和蜗牛同在一个重量级上。而我,比老婆婆的速度还差上一大截儿。
好几次咱都被横生突兀的荆棘绊得一跤跌倒,还给跌得鼻青脸肿的,脸上胳臂上都有被荆棘选中的痕迹了,深深地疼!咱很想就此趴在地上永不起来才好,还是咱婆婆麻溜,也不管咱同意与否,过来抓了咱的小胳臂继续往前慌慌张张地地尽力跑。
亏得都是靠山吃山走山路比平地还稳妥的赶山人,就是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俺和老婆婆也走得差不多叫一个顺顺当当——自然乱勾乱扯的荆棘少不得要给咱弄几个嘴啃泥。哪有什么,爬起来继续逃命要紧啊!
一路上,也不晓得爬了几座山,越了几条沟,捱过几个时辰,总之吧,咱的蓑衣又一次被凝结的汗水浸泡了,离咱不远的臭烘烘味道又一次占据了咱的全身。唉,咱怎么混来混去,总和丐儿们扯新亲拉旧眷地说不明白呢。
朦朦胧胧的,东方凉冰冰缺少必要温暖的朝阳都要露出半个鸡蛋黄似的鱼肚白了。
看看周围,鬼知道到了哪里?一样的大树参天,一样的荆棘丛生,一样的杂草满地。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坑洼颠倒的上山小路早不见了踪影,处在咱脚下的还是小草们没有复苏的生命残迹。就是,那树木更加繁盛茂密了。
那树林怎么密,简单来说,就是已经看不见那个斑驳陆离的朝阳具体在什么位置了,顶多了看到些模模糊糊的浅黄背影。连那些叫嚣乎东南西北的叽哩哇啦语言持有者,也不晓得被咱们甩在哪个不知方位的方向背后了。
“歇……歇歇!”到了这个时候,一直架着劲儿的老婆婆才一屁墩儿跌坐在一棵树皮斑驳的桦树脚下,鼻子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枯皱的老脸都给潮红了,连布丁打架的外套都给解开了,还是抑制不住心跳的巨速似的。
我乖乖地蹲在老婆婆的脚边,比最讨人稀罕的猫咪都温顺,一会儿看看东边越来越明亮的大动静,一边不时瞧瞧疲累到眼珠子都睁不开的老婆婆脸上。
敌人——追兵——盗寇——管他呢!咱只要能和咱亲亲的婆婆多待上一秒钟,咱也满心的舒服。在咱简单的记忆里,只有婆婆才是待咱最亲的人。如今人家连自己的破家都不要了,就为了咱这个事不关己的外人。
好久,好久,老婆婆才从假寐里缓过要命的气息:“哎呀,真是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走这一小段路气都喘不过来了。年轻时,咱可不跟现在一样埋汰,相当年俺跟着你爷爷几十里百十里地跑着拣野味打野物,漫山遍野地跑,从来都不觉着啥子叫劳累。现在真是老了,老了,就走这屁远一点儿路,连腿脚都不是咱的了啊!”
“你真是咱大王的姑娘,他们说得不错?”又喘了一口深深的气息,这衣衫褴褛正气感爆棚的老婆婆忽然拿了绝对恭敬的眼神愣愣地瞅着咱,一定要榨出咱蓑衣下面的虚假、虚荣出来。
“嗯。”老婆婆的问话让咱好生为难——咱娘不是再三叮嘱过,任谁也不能知晓咱的真实身份,“谁也不行!”可这老婆婆是外人吗?她可是咱比亲奶奶还亲的奶奶呀,假话我能说得出口吗?
“是真的吗,你告诉我是真的吗?”我的沉吟使得老婆婆更加焦急了,特意提高了腔调焦灼地盯着咱,直勾勾的眼神立刻就把咱的顾虑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咱无言地点了点头。
“公主在上:请受民妇一拜!”咱的示意刚刚出门,哪想,老婆婆忽然就艰难地挪动起肥硕的腰身,冲着咱纳头便拜。那姿势不那么优雅,那态度绝对比王宫里那些侍女们真诚。
“啊啊啊……”咱不晓得怎么应酬好了,咱干张着嘴,干等着眼,手脚都不晓得怎样摆放了。咱可以接受丫鬟仆妇侍女们千遍万遍言不由衷的礼数,就是不能接受亲亲的婆婆这样对咱施这样大礼啊!
“啊哦,不许啊!不许啊!”咱的激烈反映瞬时提醒了郑重其事的老婆婆,奶奶重重地拍了自己的脑壳,四下里看看,确信没有更多的旁观者,这才从枯草断藤的脚地上慢慢起身,还不时那无力的老拳轻轻地捶打着自己的腰背。
“你有名字没有?老叫你公主公主……”话刚出口,奶奶又一次警惕地观察了四周越来越明光的山林深处,终于没有找到多余的旁听者,这才压低了嗓音和咱嘀咕,“这儿的树木好密的,要不你就姓李吧。叫什么呢,李羽听好听的,就李羽吧!”
“李羽,李羽……”咱喃喃地重复着奶奶亲赐的名字,咱的鼻子就好生泛酸——奶奶,怪到你对咱这样疼若知己,你怎么知道咱的名字和这羽字有着天然的联系呢?
“公……姑娘啊,以后俺还是叫你姑娘吧,这叫着顺嘴儿,”奶奶又一次自嘲到傻笑了,“记着啊,以后见着谁都要和人说,你是个小子。明白不!”
不等咱明白,又跟着似乎对咱叮嘱,又像是自言自语:“要真是个小子,咱魏国就有奔头了!”
这奔头来自哪里,咱实在不得其解,也不需要想得更明白。老婆婆,不,咱亲亲的奶奶又给咱絮絮叨叨说着临终告别一样的话了:“姑娘啊,从这儿走,往那边尽走尽走,就到南国的地盘了。那里人多,生活条件好,人呢还特别善良,就是做个要饭的,也是有吃有喝衣食无忧的啊!”
不会吧,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