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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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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姨,你看见chad了吗?我刚刚把他绑在练习场出口,现在不见了。”邹砚有些着急,边问着梅姨边四处寻找着,顾不得马靴一脚踩到了泥水后的脏污。

    chad是两年前他13岁生日当天,在父亲接手的一个猫狗收留所挑选的一只柴犬。他本来对猫狗没有兴趣,那天他跟着父亲来查探收容所的状况,只在会客室里等待父亲,这时小小chad跑了过来,开始撕扯他的裤脚,他驱赶了几次,每次那小东西都惶惶后退,没一会儿就又凑上来,孜孜不倦啃他的裤子。他有些不耐烦,拎起它的脖子拿开,却见这小狗突然变得乖巧起来,蜷着小手吐着舌头看他,眼睛湿漉漉的,小尾巴摇得极快。邹砚犹豫了一会儿,把他放入了怀里抱住,小狗嗷呜一声热情地蹭着他,很开心的样子。

    父亲出来看到这一幕,问他要不要试着养一只狗,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选择养它,那么以后他的饮食起居都由你负责,可以吗?”

    坐到车上的时候,父亲说了这么一句话,邹砚忙着逗小狗,不经意地嗯了一声。虽然应答的时候漫不经心,但是事实证明,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喂养、陪伴和训练,chad在他的照顾下茁壮成长。

    这天周末,他依旧跟父亲到马场练习骑马,他想着可以带狗到马场的草地玩玩,便带着chad来到了马场。不管之前来了多少次,chad看到马还总是害怕,邹砚就没有像以往一样把他带劲练习场,而是把他绑在了练习场门外的立柱上。可等他练习了几次,再来寻chad的时候,却发现它已经不见了。

    邹砚着急地在练习场附近寻找,甚至不顾危险跑到了旁边在建马场的施工地点,也没有找到。回来时看到梅姨来给自己送餐食,连忙上前询问。也许是梅姨看到chad,把它带走了。

    “chad?没有看到,它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邹砚摇摇头,真正开始慌乱起来,想着可能发生的状况。一是chad被进出的人和马吓到,挣开绳子自己跑了。二是马场管理或服务人员见到狗被绑在练习场门口觉得不适合,牵走了。三是被路过的人偷走了。

    邹砚立刻动身来到马场前台,询问工作人员有没有见到一只黄色皮毛的柴犬,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见客人丢了东西,马场也立刻动员所有力量帮助他寻找。很快便在监控里看到了chad的去向,果然是挣脱了绳子,跑到了工地方向。

    邹砚立刻动身,和几个马场工作人员一起到工地附近寻找。这时邹砚的父亲得知消息,也赶了过来,跟他们一同前往。

    工地此时还在施工,机器轰隆隆的响声盖过了他们喊chad名字的声音,邹砚心脏突然跳得极快。他拐到工地的保护墙后,看到地上一道血红的车轮印子,短促的印子末端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没被血染红的地方是黄色的皮毛。

    跟上来的几个工作人员也已经赶到,看到这个情景纷纷惊叫出声,看现场的痕迹就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小狗挣脱绳子后漫无目的地乱跑,结果跑到工地附近,不幸被施工车辆撞到。

    马场负责人见客人的狗在他们的场地出了事故,忙上前道:“对不起客人,是我们管理不周,我们会为此次事件负责的。”

    “你们不用负责,是他自己的责任。”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是邹砚的父亲,“你自己处理善后。”说完转身走了。

    邹砚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他感觉眼前具是血红,周遭尘土的味道钻入鼻子,好像都变成了浓稠的血腥味,令人恶心。

    负责人见那男孩呆立在原地,终究还是不忍心,招呼几人想上前帮他,却被他拦了下来。

    男孩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走到墙边,捡起一个被丢弃多时的破尼龙袋,放到那团可怖的血肉之前,毫不犹豫地用手拿起那零碎的东西,放到袋子上包好。阳光正好,他们看见那袋子上凌乱的血手印,却纷纷打起了寒颤。

    邹砚把chad的尸体抱进车内的时候,邹父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让司机开车回了家。

    后来他满身血污地被父亲叫进书房,只回答了几个问题。

    “把狗带到马场你想过这个后果了吗?”

    “没有。”

    “狗绳用了这么久你想过换吗?”

    “没有。”

    “你领养那只狗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

    “我会为它负责。”

    邹砚站在台灯照不到的书房角落,感觉被千斤之重的东西勒住了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他最终把chad埋在了湖边的一棵树下,埋下最后一抔土的瞬间,一把名为责任的大锁从此扣入了身体之中。

    这把锁是如此牢固,以至于让他在之后几年的人生中,都坚信舍弃自己的一切喜好去当好一个儿子,当好一个继承人才是正确的选择。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再牵连到其他人,因为谁也不知道蝴蝶振翅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直到高考那年,他在自己房间里翻出了以前收集的建筑模型,摆弄着那些有着奇妙构造的物体,突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相当一个建筑师。他当时没当一回事,把那些小小的模型放在了床头。可那些小东西好像被赋予了神奇的魔法,每每在他将要入睡之时就会牢牢地吸引他的视线,被埋没在心底的小小*骤然胀大,填满胸腔。钢筋和混凝土的畅想拦在了循规蹈矩的继承之路上。他想去学建筑。

    人被压抑得久了就容易爆发,他鼓起勇气向他父亲说明了想法,那气势有如山洪般决绝,但是很快便被打回了原形。这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手无寸铁的18岁少年能够说了算的。

    他的焦躁和抑郁,便是从这里开始。

    在大多数高中毕业生肆意放纵的那个暑假,邹砚陪着父亲满世界跑着。当时因为一些政策问题,星砚的运营止步不前,父亲想要改革,便带着他出门考察学习。

    来到日本的酒店参观学习时,他的精神状况已经非常不好。在一次欢迎酒会上,他看着觥筹交错的热闹场景,几乎能想象得到自己十年、二十年后那麻木微笑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独自走了出去。

    他想,今天开车路过附近那个公园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一个湖。

    邹砚凭着印象找到了那个公园,却没有找到湖。他在静谧的小道上无意识地行走,闯入了一个小小花园。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隐秘的草地里,看着路人过往,等着时光流转。

    坐了不久,他注意到一个男孩也来到了这片花园,拿着纸和笔,坐在了他侧对面的花坛上,左顾右盼,像在期待着什么。

    男孩长得很好看,样子看上去有些莫名的熟悉,邹砚看着他,神智不知怎么的突然被拉了回来。

    他见男孩竖起画板,却并不画画,而是像他一样盯着过往的路人。难道是想找一个模特?邹砚看了很久,对他的行为愈发好奇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男孩眼神里的期待慢慢被磨灭,邹砚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替他着急,却突然在一个没有路人的间隙听到他开了口。

    他用中文和英文各说了一遍“想要画像吗?”

    原来是想帮人画像,邹砚突然笑了起来。一般街头艺人为人画像,会在画板旁再陈列几个作品,让人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这个男孩可能是想模仿,然而却没有抓到要领。哪里有跑到那么偏僻的地带,就树了一块画板的街头艺人。

    时间慢慢过去,男孩坐在画板前,看上去有些颓丧。眼看天就要黑下来,男孩还是没有招到一个客人。邹砚看着他由亮变暗的眼神,不可思议地感到了一丝心疼。乌云聚集,眼看就要下雨,他突然站起来,朝那男孩走去。

    那男孩看他走向自己,连忙站起来,期待地用两国语言问他:“要画像吗?”

    邹砚愣住了,因为他发现,这个男孩他认识。是学校里的名人,好像是叫张简阳,也是曾经激起过他心中波澜的人。因为这个人大大方方在全校师生面前出柜了,而自己,只敢将自己性向的秘密埋入心底。

    邹砚下意识点了点头,张简阳让他坐到花坛一侧,特别高兴地第一次动起了笔,边画还一边碎碎念。

    “你好帅,鼻子好高,嗯,是我的菜。反正你也听不懂,哈哈。要是你是中国人就好了,我们可以试试。我日语不好……”

    “哎,你笑一笑嘛,绷着个脸,画起来多无趣啊。”

    邹砚没有理会他的话语,只专注地看着他精致的眉眼,带笑的嘴角。

    “画好了,但是我觉得画得好丑,哈哈。”

    张简阳从画板上拿下画纸,示意他过来拿,却在他伸出手的瞬间,又抽了回去。

    “不行,我觉得你应该笑。”

    张简阳拿过画纸,把画上原本平直的嘴角线条,改成了微笑的弧度,才又递给他。

    邹砚拿着画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乌云没顶,眼前的人发出耀眼的光,几乎让他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