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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荒坡萧瑟,墓碑无声。

    海赤乌跪倒双亲坟前,哭得几乎晕厥。

    她跪一旁烧纸钱,嘴里喃喃念道:“主子爹娘,主子来给您们孝了,你们若是泉下有知,晚上托个梦给主子,要什么亭台楼阁,锅碗瓢盆,童男童女伺候,只管跟主子说,主子想法儿买了来烧给你们用。”她捂着脸,止不住抽泣起来。

    海赤乌是无父无母孤儿,她自己何尝不是,海赤乌是死别,她是生离,所谓悲莫悲兮生别离。还有什么比明知对方还活着,中间却隔着一千多光年,永远无法相见痛苦呢。

    海赤乌伸手轻轻拍拍她肩,含泪道:“你哭什么?”

    “我是哭主子不幸,也哭自己不幸。看主子哭得这么伤心,我也哭了。”她抽了抽鼻子道。

    “你自己不幸?”海赤乌疑惑道。

    “我也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连个远房亲戚都没有,你至少还有别亲人,我可是一个亲人都找不到了。”她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擦擦眼泪吧。”海赤乌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轻轻递给她。

    “谢谢主子。”她用帕子捂着脸,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你回去吧。我自己会回去。”海赤乌起身吩咐同来下人。

    “是,侄少爷保重。”下人赶着马车走了。荒原上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主子,你饿了吗?吃点东西。”她哭累了,架上火,把那几个地瓜热了一下,递给海赤乌,一边忍不住道:“你舅舅真小气,也不请你到府上暂住几日,连饭都不请你吃一顿,这样舅舅,还认他作什么,亏他哭得跟个泪人儿似,天知道心里想什么。”

    海赤乌一怔,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你也觉得武舅舅有问题?”

    “对啊,我看着他那神气就觉得怪怪,你爹娘死了,他本该派人送信给你,怎得等你到了他府上才肯说,还有,这里孤零零只有你爹娘坟,旁边一个墓都没有,按理说你爹娘应该葬武家祖坟堆里才对呀,怎么能这样。而且,你那个武舅舅看着眼泪花花,眼珠子总是转来转去,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她一口气说出自己看法。

    海赤乌默默地看了她一阵,轻叹一声道:“这里面,有个故事,我讲给你听。”

    她坐火堆旁,吃着地瓜,听着他沉痛语调缓缓道来。

    武洪嗣有四个孩子,长子武烈德,就是现任武家长老,海赤乌舅舅,次子武烈深,早年亡故,三子武烈仁,早年携家口迁居西域,从此下落不明,幼女武青娥,就是海赤乌母亲,武青娥爱上海赤乌父亲,嫁到鲜卑,被武长老以违背祖训,与异族通婚为由,逐出武家。这成了母亲心病,一转眼二十年过去,母亲因为思念家乡亲人,每日以泪洗面,日渐憔悴,恹恹成病,父亲看眼里,急心里,三年前不顾爷爷反对,执意带着妻子回到邺城,此后两人音讯全无,海赤乌一心寻找爹娘,瞒着爷爷孤身跑了出来,谁知大溪边被她偷了钱袋和衣物。

    她听到这里,方才明白。海赤乌竟是鲜卑人后代,怪不得他气质言行都和汉人有所不同。她转念一想,闹了半天,自己竟做了鲜卑人奴才,这想着怎么这么别扭啊。不行,不能再做他奴才,他们必须是平等关系。

    正这里胡思乱想,海赤乌突然拍拍她肩:“我们走吧。”

    她问道:“主子要回城里么?”

    “不错。”海赤乌深遂眼眸掠过天际,朝着城池方向,目中射出猎鹰一般锐利光芒:“我要回邺城,调查爹娘死因。”

    “调查?一定需要很多钱吧。”她喃喃低语。

    “为什么需要钱?”海赤乌大惑不解。

    “没有钱,谁肯告诉你啊,这世上没有免费午餐。”她悄悄瞥他一眼,心里嘀咕:俗话说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寸步都难行。社会上混了几年,她早已深黯个中道理,所谓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软,不吃不拿,谁白给你出力啊。

    这个道理,一向高高上海赤乌自然是不会明白。

    虽然不明白,不过海赤乌还是认可了她话。两人凑废弃宗祠昏黄火光下数了数袋里铜钱,只有十几文,还是从人家袋里硬拿来。

    “主子,我们必须想办法赚钱。”她摇摇头说。

    “赚钱?怎么赚?”海赤乌满脸困惑,可怜人,长这么大,大概从来不知道钱从哪来吧。

    她一边叹气,一边指导他道:“所谓赚钱呢,自然是以一技之长,不过我看主子……。”她又叹了口气,心里话,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如何赚钱。

    海赤乌默默地走到角落里坐下,一言不发。

    “哎,你别急啊,总会有办法。”她连忙上去安慰道。

    海赤乌摇摇头:“不用劝我,我身无一技,没有办法赚钱。”

    她一眼瞥到他腰上宝剑,喜道:“怎么没有,你不是会武功吗?”

    “武功能赚钱?”海赤乌疑道。

    “对啊,我们可以沿街卖艺。”

    阳光洒满大街,阳光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立大街中央。

    她手里敲着一个临时加工竹板,嘴里道:“各位父老乡亲,各位老少爷们,各位大爷大嫂,大哥大姐,来看啊,绝顶气功表演,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没有好,只有好。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多多益善了。”

    海赤乌沉默地立一边,脸色有些难看。

    她急忙抬肘推他一下,咳了一声,对围上来人群道:“马上开始表演了,赶紧睁大你们双眼,不要错过精彩部分哦。”

    海赤乌会意,平躺席上,抬起地上石块,搁身上,她过去轻轻道:“要不要紧?”

    海赤乌摇摇头,“那我可开始了?”她不放心地说,这块石头可是真家伙,一锤子下去,万一伤着了海赤乌,虽说是个鲜卑异族,总也是一条人命嘛。

    海赤乌盯着她看了一阵,漂亮唇角荡开一丝微笑,柔声道:“我没事,别担心。”

    “好。”她点点头,举起一旁偷来铁锤,吃力地朝众人晃了晃道:“各位看好了,一锤击碎大石板,这可是一等一硬功夫,不是一般人受得起。”

    说罢狠狠地一锤下去,只听砰一声,石块裂成两截,从海赤乌身上滑落,海赤乌跳起身,轻松地拱了拱手,毫发无伤,便有人喝起彩来。

    她急忙端了个盘子,走上去道:“看过精彩表演,给点赏钱吧,意思意思就行了。一文也行,十文也行,给越多,福气越多。”

    那些人纷纷退开去,转了一圈,竟无一人肯施舍半文。

    这些古人好小气哦。她心里暗骂了一声,想当年休闲广场见着一个耍猴戏,她还给了十元钱呢。主子豁出命来表演,居然得不到一点辛苦钱。

    难道是这些人不喜欢看这种硬气功,她眼珠一转,又道:“不给没关系,捧个人场也好啊,下面再表演一个精彩节目,各位若是觉得演得好,便赏一点,若觉得演得不好,可以分文不赏。”

    说罢,朝海赤乌扭头示意,开怀点点头,擎出手中宝剑,跳到场中心,姿势十分优雅好看。

    她冲他一笑,用竹板打起了有节奏拍子。

    海赤乌握紧手里剑,伴着激昂曲调一招一式使开,只见银龙腾舞,飒飒风声,令人眼花缭乱。

    围观人都不禁喝起彩来。

    海赤乌收了式,向四处拱了拱手,朗声道:“承让,承让。”

    她喜滋滋地端了盘子去,谁知那些人看过之后,都不肯认帐,见她盘子来,便往后退,或是把脸别过去,竟无一个肯赏钱。正气馁之时,盘子里突然当一声,只见一锭雪白大银轻轻落下来,晃得她两眼发花。

    她抬头想看看这个出手大方人是何许人也,阳光明亮得过分,有些刺眼,然而,这个人目光比阳光明亮,锐利,这样目光下,仿佛任何秘密都无法隐藏。

    连城心底一声惊呼,想不到又见到他,那个带她到邺城陌生男人。

    一尘不染白衣,系着雪白披风,高挑精干身形,俊美绝世面容,这个男人就象一座冰山雕成冰人,很完美,也很冷。

    她愣了好一会,方才出声道:“这……这多了点……。”

    “五十两。”黑若点漆双眸,目光她脸上稍作停留,飞向海赤乌,语气突然锐利如刀:“你是鲜卑人。”

    海赤乌傲然地仰起头:“是。”

    男人盯着他打量片刻,目光重回到她脸上,语气稍稍缓和:“这锭大银足够你们吃用一段日子。”

    连城吃惊不小,这人出手真大方:“多谢,可是……。”

    男人挥手,不许她说下去:“这里属我管辖,我不会放任我辖下百姓活活饿死。”语气突一转,冷冷道:“但,若谁敢此放肆,下场可知。”

    连城被他强硬语气吓得倒退一步,手里银子险些落地。

    海赤乌握紧了拳,额上青筋暴露,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你是何人?”

    男人目光冷峻:“京兆尹高月寒。”

    “京兆尹?”连城吓一跳,原来他竟是邺城地方官。

    海赤乌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男人转身离去,经过她身边,忽然停顿,一字一句道:“离他远点。”

    她呆住,这是恶意地警告,还是善意地劝说,过了半晌,再抬起头,那名自称京兆尹高月寒男子已经消失滔滔人流之中。

    “小贼。”

    谁叫她。她茫然地回过头,海赤乌面有愠色:“一锭银子而已,等我回鲜卑,便要一千锭也是有。”

    她不禁道:“一千锭有何用,还当不了眼前这一锭。”

    海赤乌怒道:“即然如此,你走罢,不用再跟着我。”

    见他满脸怒色,她也免不了气道:“谁愿跟着你来,若不是看你可怜,我早走了。”

    “我不用你可怜,你不走,我走。”海赤乌拂袖而去。

    她想了想,追上去道:“等一等。”

    海赤乌生硬地停下脚步,冷冷道:“还不去追你高大人,跟着我作什么?”

    她一时又好气,又好笑道:“我是关心你,你钱袋被我丢了,身上连吃饭钱都没有吧?这锭银子你拿去。”她赶上来,把银子塞到他手里:“这里是邺城,不是鲜卑,不管你鲜卑是什么人,到了邺城,就什么都不是了,人家才不管你家里有多少奴才侍候呢,身上没钱,饭都没得吃,你人生地不熟,不要随便到处乱走,拿着这钱,找家客栈先住下来,不要再住破宗祠,你还有没有别朋友亲人这里,赶紧去投奔他们,千万别去找那个武老头,我看他不是好人。”

    他愣愣地站着,手心里躺着她给银子。

    “听到了没有,说了半天,跟个傻子似,也不知道点头。”她忍不住责备道。

    他好一会才道:“为什么把钱给我?”

    “因为我对你有责任啊。如果不是我……。”她甩了甩头,不愿再提那件大溪旁发生过事。“好了,我走了,你保重。”

    后叮嘱了一句,见他点了点头,她放心地转过身。

    他望着她小巧背影渐渐远去,突然大步追上来,一把扣住她手腕。

    她迷惑地回过头。

    他板着脸道:“你是我奴才,不能走。”

    她呆了一下道:“你不是要我走吗?”

    “我说要你走,你就走吗?”他咬牙切齿道。

    “可是,你说要我走,我能不走吗?”她忍不住气道。

    “以后,就算我叫你走,你也不许走。”他口气蛮横地说。

    她甩了甩头,这算什么事?

    “好了,我们先去找客栈。”他拉着她手往前走,小贼手柔若无骨,带着些微凉意,还来不及体会,她突然抽出手,站住道:“如果真打算住话,我们得找偏僻些。”

    “不,我要找是我爹娘住过客栈。”他低下头望着手里那锭银子,眼里掠过一抹忧伤光芒。

    她忙道:“先把银子兑换开来,不然没法用。”这位海赤乌公子一看就是不知柴米油盐主儿,万一他一高兴,把银子全给别人,以后怎么办?她可不想每天街上卖艺。

    将一锭五十两大银兑成数十块小银锭子,她细心地装两个钱袋里,给了海赤乌一袋:“你也拿着,万一我们走散了。也好用。”

    海赤乌摇头道:“不,我们不会走散。”

    “我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等办完这件事,我就带你回鲜卑。”海赤乌语气强硬地说。

    她不禁悄悄吐吐舌头,暗道:他不会想让自己做他终身奴才吧,想得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