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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大门往东有个便门,进去后大堂院落两侧,排列着两排门户相对房屋,这便是衙门书吏办公场所,号“六房”,东侧是吏房、户房、礼房,西侧是兵房、刑房、工房。房屋都很低矮,不过是简陋瓦房,中间开两扇格门,里头桌椅家具也都破破旧旧,到了晚上,县衙里人一走光,此处便空荡荡静悄悄,连鬼影儿都能跑出来。
温兰进去,打听到李珂正与幕僚押签房议事,自然不好闯进去打扰,等了许久也没见出来,见晌午了,想了下,决定不再等下去,转身径自往刑房去。
县衙里各项规章都是沿袭旧例,条条框框,繁杂细致。但落实到管理上,不但称不上严密,反松松散散。六房里书吏到了这辰点,陆续都回家吃饭了。照习惯,只傍晚走人才意思性地锁一下门,中午是不锁。温兰很顺利便进去,到了那列放置档案旧架子前,只一眼,便看到了置外梅岭书院案卷宗,抽了出来。见里头一叠资料,案情描述、仵作验尸尸格、调查证词、还有这两天大堂审讯记录摘要,十分完备。
档案自然是用繁体字写,且又是竖排,没有标点,好都是楷体,温兰起先看得虽有些吃力,看过几页,渐渐便顺利了些,等翻完了一叠资料,她单独舀出那份尸格,从头到尾,再次仔细研究了起来。
她看得很是专注,连刑房书吏回来了也未觉察,直到听到脚步声,抬头,才见老丁和老宋惊讶地望着自己。
温兰道:“我听伯父说,你们这里事多,文件繁杂,人手却少。我反正也闲着无事,所以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忙。”
老丁老宋确实是苦于案牍繁忙——其实不止他们这个刑房缺人手,其余各房也都一样。只衙门预算少得可怜,去年税银又收不齐,到现连工食银发放都有点紧巴巴了。做事人嚷归嚷,上头大老爷绝不会因为他们嚷而再添人。他们也知道她是秀才女儿,自然能写能看。虽然不是养深闺女公子,且自己俩人也都年岁大了,有家有室,但毕竟男女还是有别,她又是大闺女,哪里敢劳动她帮忙,忙不迭连声告罪。
温兰略微一笑,问道:“梅岭书院一案中死者,尸身如今可还衙门停尸房?”
老丁不晓得她为何问这个,只既然问了,便照实道:“三个死者尸身早就被家人领去埋了。”
温兰略感失望,转念一想,这也正常。现正是转暖春天,没有冷冻设施条件下,72到12小时之内,尸体就会开始高度**,肿胀膨大成巨人,难以辨认其生前容貌,进入**巨人观状态。现离案发已经大半个月过去,就算保留到现,于外伤检验也没多大意义了。
温兰想了下,慢慢站了起来,扬了下手中尸格,问道:“崔三当了多少年仵作?这尸格准确性有保证吗?”
衙门里仵作名字,她是从尸格末签名处看到。
老丁老宋听她问这个,自然不解,对视了一眼,见她神情又很郑重,只好道:“他当了二十多年仵作,应该没问题。”
温兰见问不出什么了,放下卷宗,说了声打扰,这才离去,留下老丁老宋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李珂与师爷商议完后,又苦哈哈地亲自带了人奔赴书院,想着能不能再弄到些别证据,中午便没回。孙氏见温兰迟迟不回,叫了先行回衙春芳问话。春芳因被温兰叮嘱过,叫不要提她去肉铺事,虽不解,只她对温兰印象不错,且被派到她身边后,要干事一下比以前少了许多,自然愿意听她,便只说带了三娘子附近逛了下,回来时因衙门口挤了许多人,这才散了,料想不会丢掉。孙氏便和敬中先吃饭了。吃完时,才见她回来,问她去了哪里,自然少不了念叨。
温兰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胆想法。但这想法全凭自己侧写推断,是否成形,还要依赖于这份尸检报告可靠度。听老丁老宋话里意思,那个老仵作崔三对于验尸,经验应该颇为丰富,且从刚才自己所见尸格填写描述来看,用辞颇为严谨,关键伤口位置、长度、深度以及形状都有具体描绘。但是,自己做出后推论之前,好还是与崔三再确认下。所以应付了孙氏,自个儿吃完了饭后,等她带着敬中去午睡,便叫了春芳,让她领自己去仵作崔三住地方。
春芳是本地人,对衙门里人自然熟悉。闻言惊讶不已,拗不过温兰,只好领着她去,一路不停问缘由。温兰只笑笑不说,春芳只好压下好奇。到了一座有大门院落,看起来又不像是民宅建筑时,春芳指着,道:“到了。”
温兰有些不解,崔三不过是个仵作,一年就三四两工食银,就算有些外,但怎么着,也不大可能会住这么大地方。
渀佛看出了她疑虑,春芳一边继续领路,一边笑嘻嘻道:“这是巡检司衙门,北靠里是私宅,前头听事厅。只不过谢巡检要照顾他娘,没住这,一直住老街,跟我家是街坊。崔三也不住里头,是住后面一条巷子里呢。”
春芳知道温兰与谢原事。到了这里,自然要多费点口舌指给她看。温兰看了一眼,见大门关着,门口也不见人。笑了下,跟着春芳从侧旁过,往后面巷子里去。
远远还没到巷口,春芳有些忌讳,便不愿过去了,只是指着道:“巷子一直到尾,向右拐后一家,他就住那里。你过去就知道了。我这里等你出来。”
温兰也不勉强,自己往巷子里去。两边都是典型江南木结构房子,一底一楼,黑瓦覆顶,只是屋子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破败凌乱,七拐八弯,后终于找到崔三家,正好。
仵作不像三班衙役,必须衙门里点卯报道,有案子了才去。他还不认识温兰,等听她叫自己“崔三叔”,又自报家门,说是县令侄女,来求证一些关于尸格细节,虽然也是疑惑不解,不知道县令怎会派她来,却也不敢怠慢,仔细一一解答她问话。
温兰从崔家出来,沿着巷子慢慢走着,仔细斟酌着刚才与崔三问答,心中起先那个想法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正想入神,冷不丁前面闪出一团黑影,随即是几声汪汪狗叫,竟从一侧巷子里,出来了一只黑狗,堵住了温兰路。温兰不提防,被吓了一大跳,心怦怦直跳,脚步顿时定住了。
她怕狗。小时有被恶狗追着跑了一百多米,后还往她腿上咬了一口经历,直到现,心里那种阴影还,哪怕是那种小小宠物狗,也不大愿意接近,何况现窜出来这只,不但体型庞大,还正呲牙咧嘴盯着自己。哪里还敢过去,定了一会儿,慢慢地往后退去。
这狗是欺善怕恶。一发现对面人退,来劲了,大叫一声,作势便似要朝温兰扑来。温兰虽知道遇狗不能跑,越跑,它便越要追你,偏偏脚底发毛,哪里还站得住,再退几步,正要扭头跑,忽然听见前头有人喝了一声,随即传来那只狗低了调呜呜声,惊魂未定地回头,看见有个人正从巷口大步过来,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个姓谢男人。
温兰见黑狗被他喝跑了,压下还怦怦跳心,慢慢朝巷口过去,经过他身边时,低声道了声谢。
谢原出现这,也是凑巧。回巡检衙门时,正好遇到春芳,随口问了句,听春芳说是陪三娘子到这里来找崔三,心中疑惑。倒不是怀疑她不守妇道,而是奇怪她找崔三地目——本来,这也不关他事,只这个三娘子,虽然两家还没过正式礼,他看来,却已经是自己没过门妻了。关于她相貌,虽然那个媒婆没有说实话,但既然已经应了这门亲,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对方相貌而毁约。所以便找了过来,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谢原解了她被狗追困,见她到了自己身边道谢,看一眼她,迟疑了下,问道:“崔三是仵作,你找他什么事?”
温兰停住了脚步,抬眼望着他。见他盯着自己,眼神里难掩疑惑与探究,略一想,便道:“梅岭书院里,有人是哑巴,或者口吃吗?”
谢原怔住,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没有?”
温兰不答,只是再次询问。
谢原只好道:“不清楚。要去问过。”
温兰道:“胡定华不是抵死不认罪吗?或许他确实不是凶手。我怀疑凶手可能是个哑巴,或者说话口吃人,未必也就是里面读书人。当然,只是我推测而已,不一定准。但你们可以根据这个线索去查下,说不定有结果。本来我是想回去跟我伯父说,既然这里碰见你,跟你说也一样。”
温兰说完,低头而去。
谢原目送她背影消失巷口,想起她刚才话,犹豫了下,往崔三家里去。
崔三刚送走温兰,见谢原又来,不知道今天是吹了什么风,急忙要迎他,谢原没进去,只是问道:“李三娘刚才来找你,什么事?”
崔三道:“她问了我许多当日验尸时所见详情,问完了,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做什么。”
谢原略微皱眉,沉吟了片刻,见崔三忙着叫他老婆烧茶端椅,摆摆手,转身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