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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芳欢呼一声,急忙换了身衣衫,到大镜前梳头戴花,温兰旁笑眯眯地等着。正这时,忽听外间有脚步声传来。温兰迎了出去,看见来了个四五十岁妇人,身后跟着几个王府丫头。看那妇人穿着打扮,不像正经主人,但也不是一般仆妇,倒像主人身边有体面那种陪妇。
这里是王府地盘,被安排住到了这里,自然要谨小慎微,什么人也怠慢不得,温兰自然明白这道理。因还不晓得她身份,也不知称呼,便朝那妇人微微一笑。
那妇人方才过来时,已经听被派到这院里伺候丫头提起说,说这个李三娘面有黑斑,所以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现乍一见,还是有些惊讶,只面上却没露出来,只打量了下她,微微颔首。
温兰见她只看着自己,边上丫头们也都把手垂得笔直,无一人开口说话,一时搞不懂她们过来到此目,便又对那妇人道:“我是李三娘,温州府乐清县县令李大人便是我伯父。不知这位妈妈如何称呼?”
妇人面上这才露出微微笑容,道:“我姓吴,蒙王妃不弃,留用伺候侧。”
温兰虽不是本土人士,多少却也听说过“宰相门房七品官”老话,何况是王府王妃身边人。若无事,绝不会亲自跑到这里来见自己这种地位民间女子。心里微微有些疑惑。正这时,已经梳好头春芳兴冲冲撞了出来,一看到这架势,顿时收了脚,怯怯地望向温兰。
温兰示意她过来,领了她一道朝那妇人见了礼,问道:“不晓得吴妈妈到此,有何贵干?”
吴妈妈这才道:“王妃已经晓得世子前些日路上事,吓得不轻。幸而世子吉人天相才逢凶化吉,只毕竟也得过你伯父助力,又听世子提起三娘子时,言谈中颇多溢美,便命我来探望下。”
温兰急忙客气了几句。吴妈妈微微一笑,坐到了张玫瑰椅上,开始问些杂七杂八事。诸如年龄、平常喜好、以及口味偏好等等。温兰一头雾水,只对方既问了,便也斟酌着一一回答对付过去。终于等她都问完了起身,送了出去,出游心思也被搅得败了不少。
“三娘子,她怎么好像问亲啊?”
春芳跟她一道送人后,冷不丁背后冒出这样一句。
温兰被吓了一跳,眼前顿时浮现出前几日那个朱友莲临行前回望自己露出笑意时情景。下意识摸了下自己脸,那块黑胶皮还。
如果脸上没这块东西,有过前几天那一场偶遇,说那个朱友莲对自己起了心思,倒也勉强说得通。但顶着这样一张脸,她不信他会对自己生出别念。毕竟,他和谢原不一样。谢原一开始虽然也坚持和李三娘婚约,但多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他是个守诺人,如此而已。
“胡说!问谁也不会问到我头上!”
她像是对春芳说,又像给自己吃定心丸。
春芳吐了下舌,又催着动身去游湖。
温兰虽被打断了兴致,只先前既已答应过她,此时自然不好反悔,便打起精神,跟院里一个管事婆子说了声,那婆子陪同,几人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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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妈从素玉园出来,坐车回了王府径直去见王妃,把自己方才所见详细复述了一遍,后道:“这个李三娘,应对得体,也有些风度,不像小地方出来,倒有几分大家闺秀风范。就是脸上长了一块黑斑,实可惜。”
王妃略微蹙眉,半晌才道:“你都这么说了,这女子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且说一句掏心窝话,我为莲儿这孩子,简直把心都要操碎了。如今他终于肯自己开口说娶这女子,莫说脸有瑕疵,就算再怎么样,我和王爷也不会不点头。她父亲是秀才,伯父是县令,身份正合。至于面上这黑斑,往后自会请太医来调治,真褪不去,也不是什么大事,世子妃容貌倒是其次,德才才是首要。”
吴妈妈急忙点头称是,又笑道:“喜事临门,王妃该高兴才是。”
王妃摇了下头,微微叹息一声,想了下,道:“把长史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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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已经登上南屏山站雷峰塔前向下眺望西湖温兰,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烂桃花要来话,别说她往自己一边脸上贴黑斑,就算贴满两边,也未必能挡得住。
按说,以朱友莲这样身份,要什么样美人不得,怎么会看上温兰,动了娶她续弦念头?若单凭前些日荒郊古寺那一番经历,他就被温兰彻底吸引,以致于完全无视她容貌意欲求娶,这未免有些牵强。其实呢,被温兰所吸引虽然是一个起头,但重要,其实还和他异常癖好有关。
朱友莲好男风,不喜接近女人,只不过被遮瞒得好,身边少数几个亲近人才知道。这种癖好,现下并不为世俗所容,他又出身皇室,自小受到严格儒家和礼法教育,成人后发觉自己有这样异于常人倾向,深以为耻,极力压制。只越强迫自己去接近女子,心理上反倒是厌恶,干脆便时常外出躲避。他从前娶过个原配,两年前病故,也未留下个一子半女。王妃自然心急,碍于一年丧期内不能续弦,便往他屋里又填塞了数名罗选而来美艳姬妾,盼着能挽回他对女人兴趣。不想他一年里大半时间都外游荡,便是回来,对着那些个姬妾,也是连一指头都不沾。
生出个这种祖上烧错了高香儿子,老王爷与王妃虽心急如焚,但除了催逼之外,也没什么别法子了。然后就数日之前,朱友莲回府,把自己路上遭遇提了,又说李县令那个侄女未嫁,意欲娶她为妻。
明朝皇室立妃娶妻,向来都是从平民或小官之家遴选。似宣王妃自己出身便很低微,父亲不过是个以行善而闻名地方绅士。至于像朱友莲这样世子,年纪到了,自行封地里挑选,看中后上报宗人府后册立便是。所以王爷夫妻俩虽然起先被他路上遇险吓得不轻,等听到他说愿意娶妻生子了,自然喜出望外。无论是出于感激,还是往后要联姻之故,对李珂自然另眼看待,这才有了安排入住素玉园一事。
至于朱友莲这里,他也知道自己是王府独子,将来无论如何要有个儿子来继爵。且近不但父母催逼得厉害,连那个皇帝伯父也开始过问此事,颇觉压力。正好前些天遇到了温兰。相貌虽然有憾,但这却是他自小到大除了母亲之外唯一一个接近时不感觉厌恶女人,不但不厌恶,反而有耳目一豁然开朗感觉。
朱友莲看来,她到了这年纪还未嫁人,全因相貌丑陋,自己恰恰根本不乎女人相貌,而她凭空跃上高枝成宣王府世子妃,想必知道后必定会欣喜无比,这应该就是一桩两相宜婚事。所以回杭州路上时便下了决心,决意立她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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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珂一个下午一直应酬。
他此番路上虽遭遇了一番惊魂,却因祸得福成了宣王府上宾,旁人眼中,便似傍上了一棵大树。那些与他品级相当旧日相识虽不明就里,暗中却料定他高升必定指日可待,纷纷主动前来拜会。李珂官场混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尝到众星捧月滋味,乐陶陶醉其中,与一帮人到了湖滨边一家茶楼里煮茶品茗谈诗论词,正活着,忽见留揽翠院胡大林急匆匆找来,说宣王府长史到了素玉园找他。
长史总管王府内事务,官阶比李珂还高。李珂听闻后,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匆忙便起身往回赶。到了揽翠院花厅,见着了那个姓胡长史,以下官之礼拜见后,小心地问道:“胡大人找下官,不知有何吩咐?”
胡长史笑道:“我过来,是要恭喜李大人啊!”
李珂听到这话,心中生出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升官。但总算脑子还够清醒,知道这不大可能。莫说王府没有直接提拔官员权力,便是自己因了三娘缘故真得了宣王府赏识有意提拔,也没这么。但不是升官话,自己还有什么事可让王府里长史过来说恭喜?压下心中狐疑,问道:“下官不解。还请胡大人明示。”
胡长史呵呵一笑,道:“这喜事和李大人侄女有关。王府里世子妃之位空悬至今。王妃得知李三娘德才出众,有意立她为世子妃,这可不是天大好事么?”
李珂自然知道朱家立妃规矩,只是万没想到,这个朱友莲竟会看中三娘。三娘虽不是自己亲侄女,但外人并不知道。她若真成了宣王府世子妃,对自己日后仕途自然是助力多多。她先前不愿嫁给谢原取消了婚约,他为此还可惜了一阵子,现看来,莫非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李珂压下心中激动,郑重道谢。胡长史笑道:“我来时,也带了王妃赐李三娘一套头面……”
李珂忙道:“王妃亲赐,自当要我侄女叩谢才是。大人稍坐,下官这就派人去将她寻回。”说罢急匆匆唤了师爷,吩咐去找人。
这消息经师爷口一传,整个揽翠院里人立刻便都知道了,拥着出去找人。众人一边往院外去,一边忍不住议论起来。
衙役齐山啧啧个不停:“先前咱们衙门里,还有人背后议论三娘子脸。如今看来,这分明是福气之相!”
胡大林道:“三娘子这一趟杭州之行是来对了,所谓路遇贵人一步登天,不过也就如此了。”
姜捕头也是热血沸腾,正要插一句发表下自己感想,忽然看见外出了谢原此刻正迎面从外而入,急忙咳嗽一声,向着齐山和胡大林等人挤眉弄眼地丢眼色,示意噤声。
今天安顿好后,师爷等人随李珂一道。谢原却独自去了天竺山龙云寺里去拜访那里住持,因那住持与他少年时习艺南少林方丈素有往来。现正刚回来。
谢原刚才过来时,远远见对面他们正边走边说话,气氛还颇热烈,现自己一出现,顿时冷了场,有些不解,随口便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我一来,你们就都不说话了?”
这个三娘子和谢原原本有婚约,前些时日又莫名解除,而且据说还是三娘子先提出。所谓郎有情,妾无意,谢巡检铁汉柔情,三娘子冷面冷心,说就是他俩了。这事也不知是衙门里哪个人先起头,反正一传十十传百地迅速就成了内部大八卦,众人多少都有些知道,并且暗地里对男方颇有些同情,纷纷蘀他不值。现见三娘子一下却成了飞上梧桐枝金凤凰,哪里还敢谢原面前提,唯恐刺激了他,纷纷闭嘴,报以十分同情目光,一个个地从谢原身边绕了过去。后剩个姜捕头站他对面儿,见他还不解地望着自己,只好到他面前拍拍他肩,做出沉静表情,万分诚恳地安慰道:“谢大人,天涯何处无芳草。听老哥一句,不是你碗里肉,就别惦记着吃嘴里。”说罢抬脚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