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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十月中旬,接近午夜的时分,沈嘉故在黑暗中重返老宅。

    夜露打湿了庭院,他能嗅到蔷薇花淡淡的香气。和他记忆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他甚至有一种他只是在做一场梦的错觉,说不定,他再睁开眼睛,就会发现不切不过是恍然一梦,他可以站起来,然后推开窗,听听清晨清脆的鸟啭,再和儿子还有世侄聊聊内线消息。 中午相约

    可是,羞辱和被背叛的难过让沈嘉故明明白白的意识到一点——他现在站在这里,站在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不是主人,而是客人。

    叶霖对他说,“你还是住以前的房间吧。”

    沈嘉故却反问,“小宝在哪呢?”

    叶霖说,“我给他整理了一个新房间。设备俱全,有专人伺候守夜,你不必再整夜整夜不睡觉看着你儿子。”

    沈嘉故很是坚决,“我想和他一起睡。”

    叶霖给了他一个眼角,像是很无奈,他用一种揣摩般的眼神端详着沈嘉故,好似他是一只剥去了泥壳的瓷器,用一种沉重的飘然的,仿佛大提琴弹奏般的语调说,“你……你现在真的和叔叔越来越像。”

    沈嘉故愣了愣,然后没好气地说,“我是他儿子,不像他像谁?我不像,难道还你像?”

    叶霖摇了摇头,依然礼貌地和他道一声晚安,然后转身。

    如果放在以前,沈嘉故绝对要欣赏喟叹一番世侄的懂事礼貌风度翩翩,但放在现在,他却愈发觉得叶霖虚伪做作令人作呕。

    “没人带路?”沈嘉故把他叫住。

    叶霖诧异道,“你对这里那么熟还需要带路?”

    沈嘉故,“没有管家吗?”

    “没有。”叶霖说。

    沈嘉故不由地想起苏蔚山,心中又是泛起一阵酸涩。这一想倒是愈发让他伤怀,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蔚山的真正死因是什么。

    “你自便。”

    就这样?沈嘉故看着叶霖的背影,心里却颇为阴暗地想,这人绝对是留了什么后招要对付他。

    沈嘉故去看沈小宝的时候,沈小宝还没睡觉。上回他回来曾对他表示过鄙视奚落的小女佣正坐在床边,拿着一本睡前故事给小宝细心地念。小宝合手枕在脑袋下面,蜷着身子,整个人圆圆的团作一团,包裹在柔和温暖的灯雾之中。

    小女佣看到他进来,狠狠瞪了一眼,合上书趾高气昂地走人。

    沈嘉故就自己坐在床头,看着沈小宝安静祥和的睡容,心情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他坐在床边,坐着坐着,就睡了过去。

    他仿佛是陷入了一个幻境。

    身边似乎有人在走动——

    “沈嘉故,你给我站住!”

    “我就不!”

    “……沈嘉珩,别挡在你弟弟前面。你弟弟成现在这样子,全都是你宠出来的。还拦?拦什么拦?再拦着我连你一起打!”

    “爸,别这样,嘉故还小,什么都不懂。你交给我好不好,我来和他说。不要动不动打小孩子,会留下童年阴影的。”

    “就是就是。童年阴影。爸爸,你这是马基雅维利主义,不择手段,专权,暴/政!是不对的!”

    “你还顶嘴,看我不削你?”

    “啊!啊!!哥哥!哥哥!救命!!”

    “……”

    沈嘉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记起来这些,他无忧无虑的童年。现在想想,他会那么宠溺沈思珩,或许也是因为,他从思珩活泼好动的性子上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除了苏蔚山,大概谁都不知道,谁都没见过那个古板执拗的沈爸爸,曾几何时也是一个贪玩惹祸的孩子。

    一阵悲伤的情绪,像是绵长的海浪,以温柔的、灭顶的气势,一下一下地扑过来,将他的意识淹没的窒息。他似乎能听见,黑暗中有一条长长的锁链,在叮当作响,清脆的声音不时地回荡……他忽然很难过很难过,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想找一颗抑郁药来吃。

    然后他发现自己是在梦中。

    “嘉故……嘉故……”隽秀的少年在一片白芒刺眼的光线中踱步接近,他看上去温和像是一池春水,不漾波澜,就和很多很多年前那样,少年蹲下来,看着他,接着笑起来,“嘉故,哥哥给你买了豌豆黄,做完这个作业,就给你吃,好不好?乖,来写作业。”

    那些刻骨的钻心的疼痛都在这个微笑中烟消云散。

    沈嘉故已经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梦见过哥哥了。

    醒来的时候。

    灯已经熄了。

    他在黑暗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濡湿了指尖。

    沈嘉故去卫生间给自己的脸上泼了泼水,方才梦中强烈的心悸仍然像是演奏后琴弦的颤动般没有停止下来。

    他想出去吹吹风。

    他给小宝掖了掖被子,然后走出房间。

    黑暗笼罩着这座房子,寂静的像是一座坟墓,叶霖似乎并不喜欢请一大堆佣人料理家务,比起他在时,这个家里住的人少了一大半。他扶了扶楼梯,感觉手指沾到了什么,就着夜灯看了看,看到一片灰尘。

    无形之中仿佛有一条线在牵引着他,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沈嘉故觉得自己像是在特里特迷宫里摸索前进,他在寻找着一只怪物。

    然后他走到了一扇门前。

    他以前的房间。

    在走廊的最深处。

    沈嘉故迟疑了一下,然后伸手搭上了门把手。

    突然,灯光亮了起来,警铃大作。

    沈嘉故被吓了一跳,如触电炙火般甩开手。

    从梦中被惊醒的人们纷纷跑了出来,他根本来不及逃,就被人围了起来。当然沈嘉故也没有逃,他觉得这太荒谬了,明明这里是他的家。但是在众人的视线下,他却仿佛是一只在白光下仓惶逃窜的、待捕的兔子。

    “沈思珩!!”

    沈嘉故很久没有见到叶霖这么直白地愤怒了,以至于一时之间,他都没有回应什么。

    叶霖毫不留情地钳住他的手腕,把他粗暴的拉走,“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沈嘉故冷冷回答,“这是我家,我想往哪走就往哪走。”

    叶霖回以讥嘲,“你家早被你卖了。你如果想看,我还可以把契约和法律文书都拿出来给你过过眼。”

    沈嘉故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是鬼附身一样,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跟梦游似的飘那去了呢?可他又觉得那扇门后面有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对,对,叶霖这个家伙一定是在那扇门后面藏了有很重要的东西,不然他为什么要再门上装警报器。但是,会是什么呢?

    沈嘉故眼观鼻鼻观心,不和叶霖说话。那个梦耗费了他太多的情绪,现在疲惫灌满了他的心肺和四肢百骸,他没力气和叶霖置气。

    “……沈思珩,这个家里,你哪里都可以去,叔叔的房间不可以,我的房间……我让你去你都不想去吧?”叶霖像是在叹气。

    “那是我爸爸的房间。我为什么不能去?”沈嘉故问。

    “没有为什么。”叶霖回答,“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沈嘉故似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深沉的愧意。

    沈嘉故忽然就想到了。

    是了,是了,那个房间里装的一定是藏着证据和真相。

    他一定要想个办法进去看看!

    “那么晚了,你还是去睡觉吧。是和你儿子一起睡,还是睡在你原先的房间都随你。你的东西我都没有动过,衣服鞋子什么也全都在。” 叶霖说。

    “那我明天还能去上班吗?”沈嘉故问。

    “隔了一个市你还要跑去上班?”叶霖愣了愣,说,“我已经帮你辞掉了。”

    沈嘉故咬牙切齿,“你!——”

    叶霖有点不好意思,“你没打算辞职的啊?那要不我雇你好了。你给我……你帮家里做饭,我给你工资。……抱歉。”

    沈嘉故悲痛地阖了阖眼皮,“……我去睡觉了。”

    说是去睡觉,其实没有。

    沈嘉故站在远处,偷窥到叶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去了他以前的房间,拿出钥匙,打开门,然后进去。

    沈嘉故一直在外面等着。

    等着大概有半个多小时,叶霖才从房间里走出来。

    但出来之后他并没有回去房间睡觉,而是离开了屋子,钻进了庭院里。

    雪白的鹅软石铺成羊肠小道,蜿蜒进玻璃温房。

    沈嘉故跟了进去,温室里的温度比外面高很多,完全没有夜晚的爽澈,空气又湿又闷,他走在茂密的植物之间,感觉自己身上像是紧紧包着一块沾满泥土和腐殖质的裹尸布,玫瑰甜腻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在低低的光线中,深绿近黑的叶片上,水雾结成大颗大颗的露珠,滑过蜡质的叶片表层,滴答滴答地落了下来。

    这些植物仿佛都在盯着他。

    他艰难地跋涉前行,找不到叶霖到底在哪里。

    心底腾起一丝恐惧。

    沈嘉故从不来花室,自从哥哥死了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

    蓦地,钢琴声响了起来。

    自花丛的深处。

    静谧的琴声像是水波般慢慢地荡漾开来。

    他的身边有一株铃兰,白色的小花像是发着光,轻轻地摇曳起来。

    ...wrence.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