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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雨前世今生两相融合,既谙熟人情世故,腹中亦颇有才华,并非不知道这个年代的礼仪规矩。
无论怎么看,中年男子都不像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而且待人和蔼。有垂钓的闲心,自然衣食无忧,家世必定不差。若无利益牵扯,交个这样的朋友,相处起来最是轻松。可既是有心交友,总不能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小哥昨日走得匆忙,未及相告姓名,绝无轻慢之意。我叫王跃,字之安。”
“王跃王之安?”张雨拧眉弄眼的思索半晌,坦言道:“恕我孤陋寡闻,真没听说过这个人。大叔,你不会是报个假名唬我的吧?”
中年男子佯怒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焉能作假?似你这般惫懒小子,我唬你作甚?可有半点好处?”
随即又摇头道:“看在你并未口称久仰大名、虚与敷衍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张雨心道哪怕你是叫阿猫阿狗,都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不过是随口那么一问,日后见面也好称呼。
嘻嘻笑道:“那倒也是。——大叔,收获不少啊!”
王跃索性收起钓竿,面带得色的道:“今日鱼获甚丰,你有一半功劳。依你昨日之言,我留得一尾鲤鱼享用鱼脍即可,其余尽皆放生。”
鱼篓之中的大大小小有不下二十条鱼儿,约莫有六七斤的样子,其中确有几条金色鲤鱼。
张雨不无惋惜的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若是三五知己好友相聚,这都可以做出一席全鱼宴了。”
“哦?是吗?”王跃饶有兴致的问道:“有道是君子远庖厨,小哥莫非还精于厨艺?”
或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在张雨听来,就不怎么顺耳了,大有绕着弯子讥讽他不是君子的意味。
不假思索的嗤笑道:“大叔,你偷懒就偷懒,不会就不会,犯得上扯什么君子远庖厨吗?”
王跃也不着恼:“那依你之见,君子远庖厨当做何解?”
张雨不屑的笑道:“看你这意思,想考我是吧?亚圣此话的本意,是向当政者推行广施仁政的主张,绝不是为了给读书人提供偷懒不下厨房的借口。后世贾谊也说,故远庖厨,仁之至也,便是最好的注解。”
“若是照你这么说,孔夫子不也说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那咱们到底该信谁的?美色赏心悦目,美食入口怡人。正所谓大俗即是大雅,可见美色美食,皆可称为雅事。难道非要清心寡欲,方能彰显君子之风?”
“咱们且不扯远了,就以大叔来说,若是衣不能蔽体、食不足果腹,还会有心情在此钓鱼么?”
王跃聆听之下,心中原有的一丝戏谑之意,已然全无。郑重致歉道:“我方才只是无心之语,若有得罪之处,万望公子见谅。”
张雨本来就没有动辄愤世嫉俗的毛病,不过是对自命清高、只尚空谈的酸腐文人素无好感罢了。孰料掉了几句书袋,就由“小哥”升格成了“公子”。不管这位大叔是不是贱得慌,起码称得上襟怀坦荡。
满不在乎的道:“坐而论道,无关对错,无非是图个嘴上痛快而已。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大叔,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王跃吁声一叹:“如此说来,倒是我着相了。公子见识不凡,语出锦绣却似饱经沧桑,敢问年岁几何?可有功名?”
王跃这一问,确实触及到了张雨的烦心事,难得碰上这么个无所顾忌的奇葩听众,当即把自己的处境仔细说了。
也不知是在说与王跃听,还是在自我安慰:“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身具秀才功名又如何?能卖多少钱一斤?可以当饭吃么?但好歹算是有点本钱,而且年轻是我最大的优势。无论哪朝哪代,有钱才是硬道理。若得腰缠万贯,日子总不会过得太差。”
王跃兀自在努力消化张雨叙说的身世与处境,沉吟道:“张公子,恕我直言,你除了秀才功名,可谓孑然一身,别无所长。白手起家的成功范例,不是没有,但是极少。换作常人,必会决然投身科举,以求出人头地。公子若是有意,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张雨绝对不是缺心眼的人,并不急于表态:“大叔,若不白手起家,难道让我去偷去抢么?投身科举?如今躬逢盛世,天下太平,咱们才刚混了个脸熟,你就说助我一臂之力,让我怎么相信你?你倒是说说看,学问、钱财、人脉这三样,你都占了哪一桩?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张雨暗含激将,无非是想摸一摸王跃究竟是何底细。
王跃笑道:“你说的那三样,我刚好都能沾上一点边。渭南县令江大人,与我有故旧之交,目前我便是寓居在县衙。一月之内,公子随时可以来找我。”
张雨心念一动,与其上门求人,不如在此卖乖:“大叔,择日不如撞日,何须另择时日?眼下我迫切急需的,就是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栖身之地。你若有心助我,便在县尊大人面前美言几句,为我谋个幕宾、书吏之类的差事,哪怕做个衙役也成,总能赖以糊口不是?”
张雨如此饥不择食,王跃不禁哭笑不得:“张公子,古语有云……。”
张雨立马截住了他的话头:“打住,打住!你若想跟我说诸如君子固穷、不为五斗米折腰之类的屁话,那就还是省一省。权当你我什么没说过,咱们从来不认识。”
王跃苦笑道:“我只是想说,县衙又不是我家开的,总要等我回去之后,问过江大人的意思吧?县衙幕宾与书吏都是各司其职,例如有的专事刑名,有的主理钱粮,若非经过三五年的观摩习践,难以胜任,焉能轻委于人?还有,自古至今,你听说过有充当衙役的秀才么?即便你能放得下脸面,江大人也担不起辱没斯文的骂名!”
王跃所言,句句在理。若是一味胡搅蛮缠,反倒会让他看低了。人家又不欠你什么,是以张雨并不懊恼。
淡然笑道:“你我非亲非故,只是萍水相逢。不管能否帮得上忙,我都应该感谢你的一片好意。”
王跃不由暗赞他心境豁达,岔开话题道:“公子方才不是说,我今日的鱼获足可做出一席全鱼宴?还望不吝赐教,我也好一饱口福。”
“你今日的鱼获,至少有五种吃法,而且各有特色,皆是无上美味。这些一寸左右的小鱼,可以……。”
张雨在前世就是一个资深吃货,不仅喜欢吃,而且喜欢做。正要尽道其详,却陡然来了个急刹车,一拍脑门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王跃茫然问道:“没想到什么?”
渭南毗邻帝都长安,此处咽喉要道,县城十分繁华,酒楼、茶肆、客栈林立。张雨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兜售厨艺堪称无本生意,甚至可能是赚取第一桶金的生财之道。
想及于此,笑眯眯的道:“大叔,这可是我日后倚仗吃饭的手艺,凭什么轻相教授于你?想吃全鱼宴是吧?那便先得谈好价钱,你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