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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天上大绽金光的时候,鬼王正在书房里画画。
惊异之下,手腕一抖,快完工的兰花图登时多了个大墨点。他痛惜地放下手中的玄玉笔,皱着眉瞧了瞧窗外的天色,一个转身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几抹未及消散的黑雾。
阴气沉沉的鬼界被照得一片通明,数只没见过世面的小鬼被吓到,脚下踩空跌进了忘川河,伤亡惨重。
瑰西不在,瑰路也顾不上找寻失踪了几日的瑰一,急忙奔向忘川河,赶到时只见漫天金光渐渐暗淡,如同落日余晖,静静地敛入东北角的一处天空,最终化成一个亮点,消失在黑云中。
那是瑰画所住的院落。
事实上,瑰画并没有晕很久。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依旧是熟悉的景物,黑漆漆的一点也不新鲜,只是……
“你……”瑰画盯着自己腰间的那几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柔软的白色绸锦,透出沉幽的檀香,那人将瑰画搂得很紧,她冰冷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隐隐感受到布帛之后传来的沉稳心跳和灼人温度。
瑰画眼神一动,不禁顺着绣满银色花藤的衣领向上看,目光落在了男子俊雅无暇的脸上。
轻柔的笑容犹如白玉般温润,他也正细细地打量她。
“感觉如何?”
声音儒雅动听,像滚落的珠玉。
他长得……真是天怒人怨啊……
瑰画呆呆地看着男子墨黑的眸子,只觉得一种怪异的情绪如潮般涌了出来,瞬间溢满胸腔。眼见着那张俊脸离自己越来越近,丝丝檀香入鼻,她竟忘记了起身,莫名地觉出几分酸楚来。
微烫的呼吸轻轻喷洒额头,瑰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霍地睁大眼,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声呼喊。
“仙君降临,有失远迎。”
转过头,只见鬼王带着瑰路还有一众鬼族长老,正黑着脸立在二人面前。
诡异的气氛登时消失殆尽,晕倒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瑰画彻底清醒过来,一个骨碌从男子怀里挣扎出来,瞪大眼看他,面上青白交加,“……仙……仙……”
男子眸光微动,抿唇淡淡地笑了,只是那笑容如水,带着几分微薄的凉意。
“瑰前辈多礼,在下尚弦。”
瑰音堂的牌匾依旧阴森森地斜挂在大堂中央,鬼王与尚弦坐在上首,瑰路瑰画与族中长老分列两侧,除了拘魂未归的瑰西和不知所踪的瑰一,能说上话的都来了。
鬼界阴森,鲜少有仙人愿到此拜访,这千千万万年来,也不过那么几次,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许多上了年纪的老鬼看着尚弦,忍不住热泪盈眶,原来上界还是念着这个鬼地方的!
大多数的鬼从未见过仙界来的金仙,都巴在大堂门口盯着尚弦猛看。尤其听闻公主府扫地的鬼六说,这位仙人降临时正落在四公主瑰画的院落中,一仙一鬼一见钟情,还激情相拥私定终身,如此香艳劲爆的八卦,怎能不叫寂寞了数千年的众鬼兴奋?
尚弦神色自然,任由众鬼直勾勾的瞅着,那如画的眉目,那温润的眸光,那含笑的唇角,那如雪的白衣,果真叫一个惊才风逸绝世无双。
上仙果然就是上仙,真是有风度啊。众鬼不禁看直了眼。
可惜怎么就这么不长眼地看上了四公主呢!
登时又是一地的叹息。
瑰画不知自己又成了焦点,垂头丧气地坐在位子上,满脑子都是尚弦金光闪闪的模样。
圣洁柔和的金色,超然物外的姿态,不知怎地,还有那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她几乎断定他就是救自己的那位仙长!
果然生的唇红齿白,仙姿难掩……
瑰画越想越觉得心虚气短,她真是太无能了,方才居然在倚在他怀里发呆,还一副色迷迷的模样,真是丢尽了鬼族的脸……猛地吸两口气,胸中那股奇怪的感觉不但没有消失,反而不安地乱窜起来,她忍不住抬眼偷瞄了一眼尚弦,只见他温和的目光也刚好扫了过来。
瑰画吓了一跳,赶忙低下头,尴尬地咳了两声,瞥见身旁瑰路关切的眼神,她忽然浑身一僵,想到了什么。
她终于大彻大悟了。
瑰画哀伤地想道,尚弦,上仙,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个注定升仙的好命,父王的名字起的很霸道,却没有仙气,瑰西,归西;瑰路,归路;只有瑰一,九九归一,还有几分潜心向佛的味道,而她呢?挣扎了千年之余,依旧不过是鬼如其名,“鬼话”一句……
怪不得总难成事,下回她改个名字试试好了!
鬼王听着众鬼七嘴八舌的议论,面色不禁有几分难看,他重重哼了一声,堂内登时安静下来,“咳,久闻尚仙尊大名,未曾有缘得见天颜,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只是仙尊未事先支会瑰某,匆促之间,若有接待不周之处,还望仙尊不要怪罪。”
尚弦静静地听着,闻言只微笑道:“前辈客气了。”
鬼王笑着摆摆手,心中却犯起了嘀咕。这个尚弦他也略有耳闻,听说其虽升仙仅千余年,却很得天君宠信,步步高升,升仙千年后便已位列莲池四仙之首,执掌仙冥令,在仙界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与自己素无交往,突然来到鬼界,莫非仙界出了什么大事?
却听尚弦继续道:“前辈在任的数年间,阴司太平,政务清明,天君时常惦念着前辈,只是苦于事务繁忙,无暇前来相叙,小仙对前辈仰慕已久,今日未下拜帖便冒昧打扰,实在是无礼之极,前辈莫要怪罪才是。”
这话说得极巧,给足了鬼王颜面,鬼王也不好意思再敷衍了事,立刻打哈哈道,“哪里哪里,如此劳烦天君挂念了……”
尚弦也跟着笑,话锋却是一转,说道:“说来倒也惭愧,小仙此行却并非是上界有命,实为寻回一件丢失多时的宝贝。”
寻宝贝?
鬼王未曾想到尚弦此行,竟是直接开口要东西,不觉愣道:“不知仙尊丢失是什么宝贝,若鬼界确有此物,瑰某必定双手奉上。”
尚弦听闻鬼王如此答复后,似是觉得安了心,凤眸微敛,秋水般的明眸中浮起几分笑意,看得众鬼呆若木鸡。只见那把一直被他把玩的玉扇,在白玉似的手指间转了个弯,轻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自然而然地指向了瑰画。
“小仙要寻的宝贝,就是她。”
什么?!宝贝就是——他们鬼界出了名的一无是处弱不禁风丢尽了鬼王老脸的四公主?
方才还沉浸在美色与八卦中的众鬼在一愣之后,终于惊了,“咔吧”一声,下巴齐刷刷地掉在了地上。
尚弦在一片哄然中飘然起身,霎时间出现在瑰画面前,看着她呆愣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瑰画从那张俊得天怒人怨的脸上回过神来,又被捏的瞬间僵硬。她的眼神迟疑地扫了半圈,在收获了无数惊异扭曲的表情之后,又落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这是什么情况?!
“你……上仙会不会搞错了?”瑰画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指胸口,又咽了咽口水,“我……我是宝贝?真的在说我么?”
确定不是我屁股下面的玉凳,手腕上的灵镯?
瑰路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将瑰画挡在身后,道:“虽说仙宝修出魂魄也有所依据,但仙尊这回怕是弄错了,我这个妹妹……”
“不会弄错。”尚弦打断瑰路的话,眸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又瞬间消失无影,“在下自己丢了的宝贝,自然不会弄错。”
两人正僵持着,鬼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干笑道:“咳咳……仙尊真会说笑,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体弱气虚,前阵子倒是祸害了不少法器,她哪里会是什么宝贝?这其中定有误会……”
尚弦淡淡一笑,忽然侧过身子,在鬼王耳边轻语了片刻。
鬼王神色千变万化,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他蹙眉想了片刻,轻叹口气,说道:“容我想想。”
瑰画回过神时,已被鬼王拖到了后堂。
这里是秘密议事之处,瑰画作为批斗的对象来过几回,是以见到四周墙面上幽幽的鬼火,她忍不住哆嗦了两下。
不过,这些都无法影响她此刻澎湃的心情。
瑰画觉得自己仿佛从一块在人间大家见了就绕路走的臭豆腐,突然变成为了人人争抢的香馍馍,满脑子都回荡着尚弦的“宝贝”二字。看到鬼王没有反驳尚弦的话,她几乎可以断定,自己就是那蒙尘的美玉,埋没在小山沟里的千里马!
未等鬼王开口,瑰画难掩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几乎喜极而泣,“父王!这个仙人说我是件宝贝啊!难道就是因为我前世是件绝世仙器,遭遇了劫难,所以缺魂少魄,命格奇诡?一定是!我附身无门,定是为了等到上仙接我回仙界渡我成仙的这一天!”
鬼王满腹心思,对瑰画的反应始料未及,见她感激涕零的表情一时呆住,“那个,画画呀……”
“父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瑰画用衣袖胡乱抹了抹眼,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放心吧,我一定会跟着上仙好好修炼,回来的时候,定已载入仙籍,再也不会让那些死鬼笑话,丢父王的脸!”
鬼王愣怔了片刻,终是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抬手摸了摸瑰画的头顶,半晌方道:“也好,你若是愿意,就随仙尊去吧,好好修炼。”
“父王……”
瑰画听出鬼王话中有几分无奈失落的意味,不禁一愣,这才想到若是跟着尚弦走,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了。虽然不必再见到讨厌的瑰西和那群嚼舌头的臭鬼是件美事,但连带着瑰路和瑰一哥哥,还有这“不是亲爹胜似亲爹”的鬼王都再难见到了。
瑰画所有的记忆,都是从鬼界开始的,依稀记得瑰路说过,自己生时的爹娘与鬼王有几分交情,是以他力排众议,将她收为养女,希望她能修成仙道,不再忍受轮回之苦。这一千多年来,她修仙的事搞得鬼界乌烟瘴气,他也未曾责怪半分,总是尽心尽力。
想到这里,瑰画不禁鼻子一酸,兴奋劲也有些过去了,念起鬼王的种种好处来。鬼是没有眼泪的,她兀自伤感,只觉得胸闷眼涩,一腔柔情,正想说几句体己话,抬头却见鬼王如同菊花般盛放的笑脸在眼前无限放大。
“父王?”瑰画吓了一跳,刚酝酿出来的情绪一溜烟的不见了。
鬼王一扫方才的严肃,笑得很灿烂,那笑容中,似乎还带着一点……猥琐?
“小画画,来来,爹爹告诉你,有个法子,能让你成仙成得快些。”
据鬼界《幽冥史》第十五卷记载,鬼历阴鬽六千二百七十五年,仙界莲池四仙之首名尚弦仙尊,自冥天踏莲而降,金光闪耀,艳惊百鬼。
第一百四十八任鬼王瑰言之义女瑰画公主残一魂一魄,命格奇诡,以鬼道数次修仙未遂,疑似仙宝灵魄,仙君捻仙莲花叶塑其肉身,点瑶池之水通其血脉。公主得仙君点化,遂随仙君而去。
《幽冥史之异闻附录》中的记录则要杂乱的多,其中公主与仙君的仙鬼之恋版本便多达数十,还附有未完成的兰花图一张,据说是时任鬼王瑰言的真迹,乃是其难舍爱女、从此封笔不再作画的有力证据,只是岁月如尘,纷扬无痕,一切都湮没在时间里,是真是假,早已无人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