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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静静地看着眼前已化为巨大火炬的宏伟建筑,没多少念头的大脑却有着不知名的愉悦。用它在黑暗中同样锐利的复眼锁定着黑红相间的塔的顶端,它在等待着,本能地等待着下一个指令。
作为许多暗影蜥蜴中的一只,它的生命似乎也是一团昏暗——可惜没有任何一只暗影蜥蜴能够想到这一点。思考是奢侈的,对它们来说,只有服从和破坏才是始终不变的东西。
塔顶,一团金红相间的巨大火焱在不断收缩又扩张着,道道烈焰不时从喷射而出。烈焰在在空气中静默地飞舞,有些擦到了塔身,便幽灵般燃烧起来,为黑色的定界石增添了颜色。高塔的确够高,以至于没有一簇火焰能坠到地面。
它知道那火焱在坚定而又缓慢地缩小,因为破灭的气息一点点浓郁了起来。假若用尽全力去看,就能看到那红中隐藏的墨色。那是最纯净的黑,最深沉的暗。
金红色还在不停吞吐,颜色却已经越发艳丽,变换的也愈发急促。
它默默地看着。
好像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有一会儿,它突然觉得自己的红色复眼闪耀起来。本能的驱使下,它低头望去。在它脚下,一个由繁复花纹组成的法阵同它的复眼一样,正变得越来越亮。
视野的尽头,是无尽的光。
——
眼前的最后一个敌人倒下的时候,他知道命运实在是无可更改。被刺穿脑袋的人形蜥蜴软倒在青石板上,复眼仍旧红得发亮。他的手却已在微微颤抖,剑上的金黄色光芒吞吐不定。
索伊思瞥了一眼前方的红色潮水,忽有所感,回头看去。
界塔之上,那不断律动的纯粹火元素球像是突然失去了束缚,猛地炸裂开来。凭着出色的动态视觉,他清楚地看到,黑红的界塔一公尺一公尺地被浓重已极的火元素摧毁殆尽。
简直美丽极了,他默默地赞叹。但旋即又感受到莫名的悲伤。
包含着血与火的光彩在夜空中绽开,比任何的元素焰火更加绚烂,同时比大师级元素使的任何手段更具破坏力。以界塔为中心,澎湃的火焰汹涌而过,只在其后留下纯粹的虚无。
索伊思再次向前看去,陡然间明白了蜥蜴人那看似简单的半圆形阵列之下所蕴含的可怕意义。他终于明白几个整时之内发生的一切绝无半点荒谬或是巧合。这次可怕的袭击背后,有着更可怖的谋划。
但显然他自己是整个计划中最大的意外,圣殿一贯的低调和隐秘使得他的使命不为人知,哪怕是勒莫也不过认为他们真是所谓的巡查团。想到勒莫等人,他禁不住皱了皱眉头。可惜的是,自己这一帮人莫名地被卷入了这场剧变。
难道真是巧合?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血红色包围着他,无数双充满杀意的眸子紧盯着他,迫使他一心追逐着剑和血。
索伊思轻轻握了握剑柄。
庞大的气浪冲击而来,他不再多想,随着气流加速前进。然而就在他将要突入蜥蜴人阵列之时,只感觉到一阵致命的压迫。好似柔软的蛋糕向着界塔的石壁做着无畏且无谓的冲击,索伊思瞬间感觉到身体被挤压变形,浑身骨节咯咯作响。痛苦还没来得及在他身体中爆发,四只蜥蜴人已经流光般扑了上来。
长久的战斗之后,他觉得这些玩意儿可能并不是活物。虽然长剑上的感知告诉他些蜥蜴人的生理结构很像是北方的影蜥蜴,但是那血红的瞳孔,永远无情而精密的行动使得他只能把这些红眼怪物当做幽魂一般的东西。
而幽魂绝对是恐怖的对手。所以索伊思不得不慎之又慎地计算和思考,节省体力,避免不必要的消耗带来的失败。
然而此刻他的思考近乎停滞,脑海中反复回响的只有两个字:
结界!!
索伊思手中犀利的长剑冰冷地招架着四只影蜥蜴,动作因肌肉无意识的抽搐有些许变形。但是此刻那些流转的金芒只要一沾上活物,便迸射出道道微光,旋即刺穿光路上的一切。转瞬间,四只蜥蜴人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涂抹出一地深蓝。索伊思偏过头来,看了看死在面前的黑暗生物,脸色隐隐发白。
并未注意蜥蜴人闪烁的红眼,他默默地运起力量,在黑夜血色间,整个人变得刺目无比。但前方仿佛有一面弯曲的镜子,使他盔甲放出的光尽皆受阻,诡异地在空中团出一个弧面。
看到如此景象,他终于忍不住眯起了眼,微微仰头,似乎想在无尽昏黑中找到他夜夜相望的巨月。同时浑身的金芒越发刺目,在身后黑暗与火焰的衬托中,宛若天神降世。
“月神在上,这究竟是遗弃,还算是考验呢?”
喃喃低语之后,他缓缓合上了双眼,竟是再也不看一眼正集结的蜥蜴人一眼。
暗影蜥蜴们的皮肤上燃起了红色的火焰,红眼却变成了一片深黑,像周围的夜色一般深邃难明。在某种无形的牵引之下,几十只蜥蜴人将索伊思围在中央,随即停止动作,朝拜神灵的石像般跪在了地上。身上的红焰却旺盛的燃烧起来,直延伸到地面之上,并且一寸寸向着索伊思蔓延而去。
就在这猩红的圈子旁边,几团浓郁的蓝色缓缓干涸并消逝。片刻之前双方的激烈战斗,就像烈日下的冰块,消融无踪。曾经让暗影蜥蜴赌上性命的围攻,此刻却成了一幕朝圣般的古怪礼拜。
带着古怪美感的画面凝固了不到半个刻时,索伊思率先睁开了双眼。感受到一阵阵强烈的力量波动,他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将他团团围住的蜥蜴人。血红的火焱不停在他身周一尺处跳动舐舔,状如贪婪的妖魔,却无法寸进,反而在缓缓褪去。
索伊思浑身散出的金色光芒此刻十分苍白,也显得越发凝重。但过去那种不羁的笑意重又占据了他的嘴角,他轻啐一口,低声说道:“还是大爷我聪明,要是晚点儿动手,此刻指不定就成了锅里的蜗牛了。”
一边打趣,一边用双臂紧紧抓住剑柄,举起了手中长剑。他的动作十分缓慢,又有种震慑人心的沉重,混合着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无比古怪。等到长剑过肩,他环视一圈,骂道:“真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见证人啊。”
之后他便再也不看地面上的一切,紧盯着剑尖,仿佛看着一轮巨月冉冉而升。终于,长剑直指黑色的天穹,索伊思身周流转的,也只剩纯净的白光。
片刻之前的戏谑刻时全都化作了肃穆,年轻英俊的金发浪子紧抿薄唇,轻声说道:
“以月神之名,肉身化尘,终至于光。”
咔嚓一声,仿佛有琉璃落地,亦或是坚冰裂隙;黑夜中,却只有莹白的长剑碎裂成漫天荧光,化为一缕轻烟,冲破了不可见的隔膜,在黑暗中制造了几丝光明。
索伊思所在之地,只剩一片虚无,上一瞬间饱满的血色,恍若幻梦,无影无踪。
————
原野,月光,绿草蔓延,一望无际。轻云缓流,时而留下些不可见的阴影。春末的草场,在月夜抛洒着平静和安详。
迷蒙之中,一道刺眼的白色流光倏地划过,只在长长的绵草上留下些许尾迹。光芒之中,索伊思拧眉抿唇,脸色愈发苍白。
一幕幕过往止不住的在他脑海回放,颜色却越来越淡,印象也越来越稀薄。最终,一切定格在一张沉静而冷峻的脸上。
“罗尔你这个臭屁冷脸,偏在这时候都不放过我。”他暗自咒骂,却忍不住喷出一片粉红血雾,又飞速将之抛在身后,继续狂掠。事实上他清楚,此次任务连同他的一条小命,恐怕都要交托给月神了。
南界堡城外方圆几十千公尺之内,都没有一户人家。只有无穷无尽的绵草,覆盖着坚实的过分的土地。建城之初,倒有人打过城外土地的主意,但千百年绵草的生长,使得土壤没有一点肥力,只有苦根树这种毫无价值的作物,能够在这种所谓的“天赐之土”中生长。然而种这些有毒植物的唯一后果,只不过让苦沼向北扩张罢了。难道要把费了偌大气力建成的界堡,埋到深沼密林中去么?
十年之后的今天,南界堡中的各色居民仍未填满这座巨城,自然不会有人没事花费巨额财产在这新兴城市的野外建起所谓的庄园。
但今夜骤逢巨变,索伊思身后,只剩一座死城,一个从内而外死透了的石头怪物。他不惜一切携带出的秘密,却有着长埋于绵草中的危险。意志和信仰支撑着他不断前行,茫茫的淡绿色却一成不变的灼烧着他的内心。
索伊思只觉得巨月是从未有过的纯净和靠近,乃至于伸手可及。但是他却不能投入月神的怀抱。他想起在穆恩领最高大的建筑中,和罗尔共同跪在神侍面前,聆听念诵的场景。那时六十名身着新甲的年轻骑士环绕在月神雕像之下,单膝而跪,金黄的服饰亮若阳光。而他们两个最闪亮的新星位列最前,在神侍身前,接受了最为荣耀的授礼。
“以月神之名,月神之圣光照耀吾等···”
眼前一时一片光明,再也不见半点碧色。
索伊思几乎闭上了眼。
便在此时,他一头扎进了树林之中。好似无力弓箭的光簇滑行了几秒,无头苍蝇一般撞在了苦根树上。索伊思本以为是最后一次张开双眼。但他眼光不经意间往上一扫,月神便玩笑般再次放开了他。
蓦地,那双暗淡的棕色眼眸熊熊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