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奄奄一息的折风手夜勋突地一震,双目暴睁如铃,眼睁睁的望着那只有着红芒焰尾的火箭消失于空,废然长叹:“完了……”
听风阁前的河流边缘,随着那只火箭的飞升,哗啦啦冒出来三百多名全身穿着油布衣靠的大汉,他们甫一出水,已在一名五短身材的结棍汉子率领下蜂拥冲向庄门,而庄门的青石牌坊并没有门闸的设置,仅有百余名听风阁丁据守着,带头的是两个瘦削的中年人,他们骤遭意外,待要应变已是不及,只有呼叫一声,拼命迎战,双方阵容分明,甫始接手,已有一多半穿着油布衣靠的天关大汉冲进了青石牌坊之内!
这边的折风手夜勋看得清楚,他全身一阵痉挛,再度喷出一口鲜血,张开双臂仆倒地下!
此刻,天关的主力已将听风阁的人马通攻至只隔着府门一丈左右了!
白虎冷然卓立,手臂高举三次,随着他手臂的起落,又是一只带着黑焰的火箭升入空中!
于是——似是起自地底,来自幽冥,大石桥两边的庄稼地里,蓦地响起一片壮烈的杀喊之声,有若旱雷骤响,霹雳齐奔,在灰绿色农作物掩这下的田注中,刹时冒出来数百名青衣大汉,滚滚自两侧目抄杀上!
听风阁的主力人马此刻只剩下不足两百人了,一个手舞两尖棒的大汉急得暴跳如雷,他哑着嗓子大叫:“夜十一,你带一拨人马往右抵,夜九,你领一拨人马住左挡,快哪!”
他呼吼着,两名壮汉立即残喝一声,各率着五十多个庄丁分朝两边迎攻上去,但是,这使着两尖棒的大汉却不知道他已犯下了一个绝大的错误了。
天关的主攻人手经过这一阵拚杀,也已损了几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他们虽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但如听风阁方面仍旧结聚死拚,却也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突破敌阵,如今听风阁贸然将人手分散,正是自毁阵容。
天关一个小首领额际青筋暴起,拉起嗓门火辣辣的吼:“天关,以命搏命,以杀止杀!”
近四百名天关的杀手齐齐放声怒吼,刀如林,斧如雪,血肉飞溅中悍厉的冲杀上去,骨骼的碎裂声探合着肌肤的戮刺声,热腾腾的鲜血散溅标洒,人们在狰狞的吼叫,在悲惨的爆号,在痛苦的呻吟,须臾之间,听风阁的阵势已被整个冲散,天关的人马一大半杀进了听风阁,剩下的人与两边抄上的伙伴联手,反过来将听风阁的残余围在当中!
金铁交击之声及钻震响,刺得人耳膜发麻,而天关的包围圈子已遂渐缩小,听风阁的残余浴血死拚,却是力有不透了。听风阁中,又谱起了另一闽惨烈之歌,妇女的尖叫,儒童的哭喊,成人的怒吼,老弱的颤泣,衬合着兵刃的闪晃,暴烈的叱喝,而门窗进碎,器具破裂,物体撞跌之声混杂着震撼人心,时时可见奔跑逃命的人影,捉对厮杀的好汉,青石牌坊的金色篆字匾在抖索,宛如一下子灰黯了焉。
白虎寒着脸凝视了一阵,转过身来,泥土上躺着卢云英,她的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粉蓝的头巾斜脱于侧,得出一片乌黑如云的秀发,左腮青紫了一大块,淡淡的血丝凝结于唇角,白虎知道,方才那一下子实在捣得不轻,他目光团过俯卧于地的折风手夜勋,他们两人躺着的距离仅有数步,此刻,不知他们有何感触,——假如他们还具有感触的力量的话。
那边,胃土雉满头大汗,面色发黄的仍在和他的对手力拔,他的步履跄踉,跃腾迟滞,显然已是吃了亏,不过夜丞却也面颊上一片湿淋淋的殷红,看情形也强不了多少。
右侧的青纱帐一望无际,但见青色的高粱梢子时时波动,却少有声息传出,不知是这边的拚杀声太过激烈而淹没了青纱帐里的声音,还是青纱帐里的双方人马在捉着迷藏?
青纱帐够大,有两三里方圆,假如双方要捉迷藏,这地方是够周旋了。
白虎怪异的浮起一丝微笑,他大踏步朝胃土雉拚斗的地方行去,每进一步,他发觉那夜丞的面色便难看了一分!淡淡的,他开口道:“二先生,我的这位手下可是二十八宿排名第二,他与先生已较斗了数百招犹未能奈何先生,可见先生功力之精湛不凡。”
夜丞铁青着脸,右颊的刀口翻卷如小儿贪婪的嘴巴,他的心慌意乱已可从他散滞虚疲的掌式上看出来,断流刀胃土雉却在心里扎了底,这时胆也壮了,神也定了,出手换招开始遂渐凌厉,方才的颓势,在这片刻间扳回了三分!
白虎微微点头,又道:“听风阁已败,如今你方大势已去,二先生久读诗书,想必知‘识时务者为俊杰’此言?”
夜丞紧闭着嘴唇,不言不语,只是一个劲的游移攻拒,出掌如风,大有力拚到底的模样!
白虎冷冷一笑,目光凝注着自己手中的虎牙剑:“胃土雉,将此人让我!”
胃土雉大吼出声,短刀呼呼斩劈,刀光如涛中,他已奋身跃出,几乎中间没有一丝空隙,胃土雉的身形甫始跃出,白虎的虎牙剑且恰到好处的凑了上来!
夺目的冷芒“唆”的伸缩映闪,中年文上好像觉得一下子跌进一个寒冽的冰窖之中,不禁满眼光芒幻掠,更且通体生寒,他喉头低吼,抖出十七掌焕然侧避,白虎的虎牙剑在手中一旅,锋利的剑刃,已阻住了对方的退路!“嗷”的叫了一声,夜丞魂飞魄散的拚命倒仰,“呱”的一声轻响,他的三络柳须已被削掉了一多半!
紧上一步,偏出十剑,再上一步,正出十剑,剑剑连环成串,锐啸破空声中,宛如二十剑自偏侧与正面同时攻出!夜丞血迹斑斑的面孔刹时扭曲得变了形,他汗水淋漓,手忙脚乱的东跃西蹿,情形狼狈之极!
白虎淡淡一笑,虎牙剑微弹直刺,低沉的道:“二先生,你输定了,嗯?”夜丞眼见剑光幻迷不定的刺来,那颤抖的剑光就似点点的鬼眼,飘移不定,却必将择身上一个部位扎下去,他迅速得近乎疯狂的弹跃而起,但是,就在他的双脚刚刚离地,白虎的虎牙剑已透进了他的小腿肚里!
“哎!”夜丞大叫一声,在空中一个筋斗翻了下来,他单足落地,硬想撑住,却在着地时一个踉跄摔跌出去!
一侧的胃土雉哈哈一笑,抢步上前,短刀的锋口,用力砍向夜丞的颈项——“当”的一声,马刀的刀刃却砍在白虎的虎牙剑上,一溜火星中,胃土雉赶忙抽刀后退,边有些征愕的瞧着白虎。
摇摇头,白虎道:“他已经死了!”胃土雉一份他的龈牙,低低地道:“这老匹夫……”
白虎凝视着半卧在地上,满身血污泥垢的敌人,他的目光冷沉深幽,直看得夜丞浑身不自觉的起了轻微的痉挛,缓缓地,白虎道:“为什么不用你的剑?”
夜丞艰涩的润润嘴唇,沙哑的道:“我已经封剑了……”
白虎点点头道:“果然是说一不二的夜丞,宁肯死也不背信毁诺!”
……
前面的混战已经结束了,除了有二十多名青衣大汉还在救治伤者及检视尸体之外,所有的天关人手全已冲进听风阁中,地下,横七竖八的躺卧着累累死尸,人叠着人,人压着人,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的洒印在这片广阔的庄稼地上,时而可见断体残肢,人类的肚肠腑胜已变得那么低贱不值,到处抛散着,扯挂着,那一张张发青色而失去意义的面孔写满了死亡的不甘与痛楚,但是,他们业已成为这样子,那千百张无告的嘴巴,欲要倾诉多少辛酸悲苦,却又皆是这般沉默……
白虎微垂着眼帘瞧着右侧的青纱帐,那里面,不知道双方的游斗是否已有了结果?
他很自信,左辅右弼平时晕闭陶憨怔怔的,但在拚战恶斗起来,却是有数的几把硬手,尤其擅长伏袭之战,现在,应该正是有所获之时吧?
胃土雉有些吃力的换了上来,低哑的道。“大哥,姓夜的快断气了,要不要送他一程?”
白虎冷笑道:“给他一个痛快!”
胃土雉咳了一声,微微点头。
白虎道:“你自己服了保气固脉的内创药了么?”胃土雉道:“早眼下了,要不,还能支持到现在哪?”
无声的一叹,白虎悠悠的道:“用我们的血肉换饭吃,日夜担着辛酸,悬着凄苦,这一战,不知又有多少弟兄理骨荒野,亡魂飘零……”
回头看了一眼,白虎起落如飞的奔向五马庄去,侍立大石桥上的四名青衣大汉向他躬身为礼,脸上都有掩不住的喜悦与兴奋,白虎挥挥手,迅速的奔入庄内,庄内的街道上,街巷中,可以看到横尸遍处,血迹溅在四月,此刻,天关的人马正在搬运听风阁的财帛金银,一堆堆的置放在石板路面上,人来人往,却是十分忙碌。
每个街口小巷,大宅小户之前,都有手握马刀,目光炯炯的天关大汉把守,看不见一个听风阁的居民,当然,在天关离开之前,他们是不会仍照平常一样可以自由行动的。
白虎放慢了步子,目光瞧着倒悬在更楼上的一具灰色尸体,眉毛轻皱,又慢慢转目端详着周围的建筑与地形。一个穿着黑色油布长裤的矮小个子大摇大摆的从一户人家里走了出来,这人一副五短身材,光头,而且小鼻子小眼,看去十分可笑,但身体却是异常结实,当然,他的外形是可笑的,可是,假如人家明白了他是谁,只怕便不会如此好笑了,这五短身材的仁兄,乃是巨盗参水猿,在黄河做水路买卖的客商或黑道人物,提起“袁家二凶”来,没有一个不是华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确确实实是那一带首屈一指的水上枭雄,他够狠,够辣,但却在一次与天关有关的暗镖生意中和白虎干上了,于是,参水猿栽了一个平生未有的大筋斗,也因此打心眼里服了白虎,此后便改名换姓投进了天关白虎的麾下,甘心情愿的放弃了他们兄弟在黄河一带拚着老命打下的地盘,跟着白虎同进同出,视若恩主。
参水猿左手上托着一双沉重的纯金烛台,右手提着两口朱红大木箱,肩膀上还挂着一大串精巧衔连在一起的黄金如意,他一见到白虎,已不禁眉开眼笑的急急赶了过来,欠欠身,以他特有的粗嗓子道:“哈,虎爷,这一票还算肥,家家户户几乎都有那么三两金五两银的,尤其是标致的妞儿也不少,坏就坏在你所订的那些鸟规矩上,什么劫财不劫色噗,劫财不残命喽,咱们就是他奶奶的强盗,强盗还讲究那么多,不是像窑子里的浪货谈贞节么?我打五年前就不赞同,今天还是不赞同……”
白虎安详的一笑,道:“好了好了,你的手下折了多少?”
参水猿“呸”的吐了口唾沫,气呼呼的道:“如果不是他们躲在弄子里的暗箭伤人,我的孩儿最多只会损失个三五名,刚冲进来的时候冷不防挨了一阵箭雨,他奶奶就地躺下了三十多,本想叫孩儿们放他娘的一把火烧个鸡飞狗跳,只是一想起你那张阎王脸我就泄了气……”
白虎摇摇头,又道:“夜勋的家宅可搜过了?”参水猿顿时眼睛一眨动,他眉飞色舞的道:“喝,我的乖乖,姓夜的可真够得上一庄之主的气派,光看他那幢大房子,前三厅后六进,左厢屋右回廊,漆的是丹金朱紫,抹的是浅黄翠绿,这边画栋雕梁,那边飞橹重角,打磨的地,太师的椅,铺的是锦垫,盖的是绫罗,墙上挂着酸气冲天的字字画画,壁端悬着破琴烂剑,啧啧,我抽空去转了转,只怕派上五六十个汉子也一时搬运不完,妙极了……”
白虎沉吟了一下,参水猿又道:“怎么着?老大要去看看?”
淡然一笑,白虎道:“罢了,觜火猴呢?”参水猿“哦”了一声,道:“刚才还在,现下里却是不知哪里去了?”
挥挥手,白虎似挥去盘据在他心上的烦郁,他低沉的道:“左辅右弼呢?”
参水猿眨眨眼,道:“左辅使腿上挨了一刀,不算重,右弼使约莫受了点内伤,看也不重,这货一边哼叽着一边专拣值钱的东西拿……”
忽地参水猿想起了什么似的急道:“对了,巨门使不知哪里去了?”
白虎转头朝后望了望,道:“巨门使带着他的弟兄隐在青纱帐里,听风阁有一拨人冲了进去,大约是由那夜勋的二儿子率领,至今还没有见有人出来,可能是在里面缠上了。”
参水猿咂咂嘴巴,他知道似这等混缠游战外面的人是不易相援的,否则,只有越弄越糟,但他也明白巨门使乃是此中老手,仍带着三分关切,他低浊的道:“伏袭游斗是他的拿手好戏,别看他块头粗得像个狗熊,在地下爬行起来却是蛮滑溜……只是,希望他别把屁股翘得太高了……”
白虎哑声道:“不会的,要不,他皮粗肉厚,挨上两下子也无关紧要……”
两人谈笑之间,那边一个体魄雄伟,满面红光,却是一头白发,又将白发扎成一条小辫子的大汉一拐一拐的走了过来,老远,他已拉开嗓子叫:“虎老弟,俺大腿上挂了彩啦,******带红带红,又英又雄,这一刀子可是捅得不浅哇……”
参水猿一酸牙,道:“别******在虎爷面前充能卖狠,摇身一变变成铁拐老李还充个卵?看你那副德性老子就想呕……”
结着白辫子的大汉“呸”了一声,吼道:“你呕,你呕你妹子那条腿的,老子可是挨得起挺得下,不像你老小子活像武大郎再世,就他妈缺了根挑担子的扁担!”
参水猿眼珠子一翻,正待反唇还敬,白虎一摇手道:“别吵了,你们见面就格杠,也有那么多精神?财物搬得如何了?咱们在日落之前就得离开此处……”
随着白虎的话,参水猿连忙抬头看了看天色,而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原先时隐时现的阳光已经消沉,风呼号着,天地是一片灰苍苍的惨愁……
那左辅使回头大喊道:“孩儿们,传令俺们的弟兄将财物分妥搬运,立刻出发,叫老袁的小娃子们慢慢发财吧!”
参水猿眼见一个膀大腰粗的汉子转身奔去,也忙拉开嗓门叫:“****的觜火猴,你他妈又钻进哪个狗洞去了?左辅使的人都走了,咱们也得加把劲,一炷香内离开!”
靠街的拐角处探出一张风干橘皮似的面孔,冲着参水猿龇牙一笑,道:“这就好了,北街这边加上三条弄子全是我们洗,弟兄手脚不够,慢是慢了点,也不会差他们多远。”
白虎舔舔嘴唇,对着参水猿和那结着白辫子的左辅使道:“庄里你们几个多操心,商量着赶紧将东西理好运走,我们的马队大约已等得不耐烦了,青纱帐里的接应我亲自去,老左,你的人抽出一百名留下给我,其余的人由你们领着立即上道!”
参水猿和左辅使躬身应是,白虎挥挥手,转身大步离开,他的虎皮头巾,微微飘拂于肩,脚步是如此轻沉疾快,片刻后已行出庄门之外,站在大石桥的石马雕柱之侧,他的目光有些古怪的投注于右面的青纱帐中。
田野中,胃土雉蹩着眉走了过来,白虎转向他道:“胃土雉,弟兄们带伤的有多少?”
胃土雉一皱那双流眉,道:“光外面就有一百五十多个……”
白虎沉稳的道:“你与带伤的弟兄们先到分舵去,叫左辅使与参水猿的人负责护卫。”
胃土雉咽了口唾沫,道:“要不要将掳俘的女人带走?”
白虎道:“一个不留,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