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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久别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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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子玄几步跨进院门,身后的姑娘也紧跟着来到院里,一前一后两个人正要进屋,却看见一条大狗从正屋门中钻了出来。冷不防看见大狗,刘子玄惊得浑身一颤,恰似无意间踩到了五步蛇。

    “狼——!”姑娘见状,顿时吓得失了声,喊着就躲到了刘子玄身后,两只手顺势抓住了他的胳膊。

    一条瘸了一只后腿的大狗,从堂屋里蹿了出来,带着风从两个人的身边穿过小院,逃命似的跳过院前的一道小溪,一头扎进了对岸的深草丛里。

    一见这种情形,刘子玄不由分说挣脱了姑娘的手,几步跑进了东里间,直到看见老人家仍安稳的躺在床上,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娘,那条狗你看到没?我们家以前养过的那条狗,它回来了!”

    “看到了,它在我床边坐了小半天了,大概是知道我活不久了,今天特地回来看看我,它也会恋主的……”

    “娘,我买回来一只山鸡,路上没留神跑了,明天我再去买一只……”刘子玄说着话,心里自有道不出的愧疚。见老人不再说话,便起身出了东里间,才看见姑娘仍木头一样站在院中,从那脸上的表情看来,显然是被刚刚见到的一幕吓得不轻。刘子玄招呼一声,她才怯怯的进了屋来,像吓跑了魂。

    “娘,这姑娘在路上被蛇咬了,到家里来歇歇脚,外面要下雨了。”

    ……

    “那不是狼,是狗,是我们家早几年养的一条猎狗。”刘子玄一边给姑娘倒水,一边解释。

    一碗水才喝了一半,外面就响起了震天的雷声,一小会儿的功夫,密集的雨点敲响了山林,兔子岗上的这一户孤门独院,顿时淹没在雨雾里。

    “子玄啊,我死之后,你就搬走吧,不要在这里给我守孝了,搬回羊公井去,那三间老屋,收拾一下还能住几年,往后的日子就靠你自己了。你爹的坟不要迁,他死前交待过,就埋在牛头坡上,把我也埋进去……你爹坟前该有块碑,刻碑的石头我已经备好了,就在屋后的槐树下,你去羊公井找谷石匠来,请他来刻几个字,我早跟他说过了……搬走之后,不要忘了把岗子下面那口井填上,免得以后兔子掉进去……还有那两只山鸡,要细心养着……”

    刘子玄跪在床边,紧抓着老人的手,眼泪就像外面的雨,不断线滴着。外间屋的姑娘正喝水,听到老人的这些话,眼泪也掉到碗里。

    ……

    直到天色将晚,外面的雨才稍稍见小,姑娘急着要回家,老人让刘子玄送她一段路。

    满世界的雨,没完没了下着,两个人并肩走在一把油布伞下,刘子玄一句话也不说。见他情绪低落,姑娘也是一言不发。

    走了一段长路,前头的雨地里看见了村庄的轮廓,刘子玄正听着伞面上的沙沙雨滴声,身边的姑娘突然抹起了眼泪,说:“前面那个小村子,我在里面住了二十年,我爹娘也在那里住着,可是……做女人真是可怜,死了都不能埋在自己爹娘身边,还得埋进别人家的祖坟里,前面的小半辈子,连将来要埋在哪里,也不知道……”

    听了这番话,刘子玄偷眼打量姑娘的脸,只见那脸上的粉迹比先前更乱了,看上去着实好笑。这天底下的女人家,果真都是多愁多感,今天错不该把这姑娘带上兔子岗,许是刚刚听了老人家的几句交待,一时触动了心怀,她才说出这掏心话来,这姑娘大概有什么心事吧,刘子玄心想。

    一个容易被触动心怀的人,十有八九是心里藏着不如意。可是老话早说了,世上好事总难全,这天底下的事,哪都能事事如意呢?别说一个多愁多感的姑娘家,就算是一头牛,也难免会遇上坏情绪。小村羊公井的村口外,路边站着一棵苦楝树,一头弯角瘦水牛拴在雨地里,它低头张着眼,正望着面前一对过路人,那双深远的大眼里,像也透着迷茫,透着不如意。

    可怜的一头牛,孤零零站在雨地里,连个避风挡雨的草棚也没有,它大概在盼着这场雨早些停吧……但凡这天底下的生灵,你有你的不如意,我有我的难念经,各有各命,各走各路,毫不相干。眼下连自己也顾不过来了,哪还有功夫照顾一个陌生姑娘的心思呢?刘子玄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叹出来,只但愿老人家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人在病重时惯有的悲观表达,纵然说出那些不好听的话来,也并不意味着不好的事将要发生……刘子玄一边走路一边胡乱想着心事,全然没把姑娘的话放在心上。

    进了村,姑娘又开口说:“我要到家了,你快回去吧,今天多亏你帮忙,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谢你……还有一句话,我想了一路,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总该往长远里看,万一老人家真的丢下手走了,你一个人,往后的日子有什么打算?”

    听上去虽是语重心长,可姑娘的这一句,却直戳了刘子玄的痛处。姑娘话里提到的万一,刘子玄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你这个时候来问我,我又去问谁呢?刘子玄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有声音,仍只看着脚下的路,仍只听着耳边的雨。

    见刘子玄仍然不作声,谁想这姑娘居然急了,她突然停在雨地里,张大嗓门追问道:“你这个人,说句话有那么费劲吗?”

    见她仍旧不依不饶,刘子玄立时也动了气:“这不关你的事,何必管那么多?我娘会长命百岁的,不用你来操这份闲心!”

    本想拿这句堵上姑娘的嘴,可刘子玄的话音还没落,却听她更大声的对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怎么是操闲心?我只是希望自己死后,也能埋进你们家的祖坟!”

    雨点虽然越来越小了,却仍下得急不可耐。细细碎碎密密匝匝,说雨不像雨,说雾不是雾,细密的雨点串成了线,又连成了片,把个本来空旷的天地间填堵个满满当当。急不可耐的雨点打湿了姑娘的头发,只小片刻功夫过去,刘子玄已经分不清那脸上流着的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只因为一句话,竟然隐约中有了牵连。可是她的这一句,究竟从哪里说起呢?刘子玄看着姑娘,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真真是奇怪的一天,这一天里发生的事,远比过去的二十多年都来得新鲜,前半晌刚刚撞见那个形同陌路的绝情人,后半晌就来了个陌路人对着自己说出这一番深情话,这阵子弄得刘子玄倒像把一瓶子陈醋当成黄酒喝下了肚,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眼前正淋着雨的这个姑娘家,她今天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要么就是被蛇毒麻痹了哪一根重要神经,不然怎么会朝一个陌生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把刘子玄听得一怔,张大两眼痴痴的看着这一张陌生的脸。尽管刘子玄这人向来迟钝,但他能听出姑娘的弦外之音,看着姑娘的这一刻,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却是刺槐树上的两只喜鹊。

    喜鹊!如果喜鹊真能通天报喜的话,那么它们昨天日落时分的叫唤,又意味着什么呢?

    刘子玄不敢深想,与姑娘对视片刻,他只把油布伞递到姑娘手里,自己冒着雨跑回了兔子岗。

    这姑娘一定有什么心事,错不了……

    树梢头的喜鹊早不见了踪影,浑身湿透的刘子玄一回到兔子岗上,心神不定中又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自己父亲一手养大的那条狗,正远远的坐在岗子南面的草地上,它坐在小溪对岸的雨地里,两只眼直钩钩的盯着前方的刘家院子,看见刘子玄回来,也没见它挪个窝。

    在同一天里第二次看见这条狗,刘子玄心里顿时生出了许多疑惑,多年不见这条的狗,怎么今天突然回来了?现在又一动不动的坐在雨地里,它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刘子玄没有心思去理会一条狗的古怪,只带着一肚子的疑问进了东里间。回到老人的病床前,他一边擦去头脸上的雨水,一边说:“娘,那条狗还没走远,它正坐在岗子前面的草地里,大概是因为瘸了一条腿,在林子里打不到食了,我等会儿去喂它点吃的……”

    病床上,老人家艰难的咳了两声,许久才费力的说:“不行,你千万不要走近它,它不是狗,它是狼!”

    “什么?狼?”刘子玄的脑袋像是被人拿棒子猛敲了一记,不由得一阵眩晕,浑身的汗毛也跟着乍了起来:“娘你说什么?它——它怎么会是狼?”

    老人喘了会儿气,接着又说:“当年,你爹打死过一条母狼,带回来两只狼崽,一只不吃东西饿死了,剩下一只就当狗养了,当时你还小,这件事,一直没跟你说清楚。”

    听了老人的话,刘子玄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几乎知道所有和这条“狗”有关的故事,却单单不知道它并不是一条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