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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是一颗扫帚星砸在了……那小子的头上?”
“哪儿还能有假,我是亲眼见着,那扫帚星落下之时,我还琢磨着这是不是丧门星呢,不曾想,就砸在了那小子,哈哈,也对,老天都看着那小子不顺眼,可惜落下的是颗星星,不是一个霹雳,否则非将那小子劈得尸骨无存不可!”
“便是劈得尸骨无存又如何,三房的那些子田产家业,也轮不到你头上来。(/)”
“也是……不过,如今的日子越发难过了。”
两人议论的声音渐渐远去,在后边听得这声音的小姑娘啐了一口,小脸上写着不快。
穿过狭窄的过道,当进入侧门的时候,小姑娘停了一下脚步,有些担忧地抬起小脸,向着灰扑扑的一隅天空叹了口气。然后,她才跨进了那矮小的门。
这处两进的小院子,分外显得冷清,到处都是空落落的。小姑娘回身将侧门锁好,快步赶了两脚,将手中的篮子放在水井边,然后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屋里黑乎乎的,小姑娘从外边刚进来,眼睛一时不适应,她摸索着将窗子推起,用钩子钩好,回过头来便看到一个人影。
“啊!”
“啊!”
两个人几乎同时大叫起来。
“十一郎!”
“女儿!”
又是齐声大叫。
小姑娘双眼里一阵雾气漫了上来,原本在外头听得人家北后议论自家的小郎君,她心中就是不喜,如今回来小郎君却这模样——莫非真如有些人所言,小郎君中了邪秽?
“十一郎,你……你可好?”
那少年将手中的棍子扔回了床边,呆呆看着小姑娘好一会儿,这不是自己的女儿,不是那个在自己人生最失意的时候出生然后给他带来无数欢乐与幸福的女儿……她是一个古人。
等一下,她是一个古人?
少年退后了两步,无力地坐在了床上:古人!
脑子里全是乱纷纷的念头,然后少年就听到嘤嘤的哭泣声,小姑娘掩面而泣,这让少年心里变得柔软起来。
自己的女儿……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爱哭啊。
“别哭,别哭,我还没死,你这么急着哭做什么?”少年习惯性地想去摸索口袋里的烟,然后意识到,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恐怕还没有香烟这种舶来的奢侈品,他叹了口气说道。
这个世界的自己没有死,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恐怕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吧,女儿身边再无亲人,自己争了一世,拼了一辈子,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有给女儿留下。
他的话才说出来,那个少女便用小手捂住了他的口。
“十一郎,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她一脸紧张地看着少年:“无量天尊保佑,快往地上吐口唾沫!”
女孩那黑得发亮的眼睛,让他情不自禁按着她的要求做了。
“十一郎,你莫非真冲撞了妖孽,要不为何会如此古怪?”女孩又抹了一把眼泪,呜呜咽咽地问道。
“妖孽?”十一郎喃喃说了一声,然后哑然笑起来:“妖孽倒没有,我遇仙了。”
他不是那种遇事慌了手脚的毛头小子,现在基本上弄清了自己面临的局面。
托那些女人爱看的穿越剧之福,他大约也穿到了某段历史之中,成为了少女口中说的“十一郎”。只不过他对这位“十一郎”的过去完全没有回忆,甚至眼前的女孩,除了觉得象自己的女儿之外,也没有别的印象。
这可就有些坑人了,不是传说中穿越后会有身体前任主人的记忆碎片吗,可是自己为什么就翻不到有用的东西?
“遇仙了?真的?”女孩瞪圆了眼睛。
她瞪着眼,小小的鼻子有些向上皱起,这个神情,与女儿几乎是一模一样。“十一郎”目不转睛地看着,心底浮起一股柔情。
“呵呵,你叫什么名字?”
“十一郎……你、你……被妖怪附身了么?”
“咦?此话怎讲?”
“若不是被妖怪附身了,你怎么连我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这个……若是妖怪附身了,怎么会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小姑娘歪着头想了会儿,十一郎说的倒也是。那日里他被天上落下的星星砸中,人便昏迷不醒,郎中说他便是醒了,也有可能得失魂症。那郎中的身份可是不同,据说乃是孙神仙的弟子,他说的,准是没错。
“郎君,你姓叶,单名畅,乃是修武县吴泽陂人氏……郎君你想起来了么?”
修武县吴泽陂,这个地名听都没有听过,“十一郎”挠了挠头:“再说多一些,或许我就想起来了。”
小姑娘也不疑有他,便又开始说:“郎君是叶家第三房第三支独子,老爷讳思……”
说到这,她稍稍犹豫了一下,看了“十一郎”一眼。
十一郎现在虽然是一个少年外形,内心却要丰富得多。他原本当过支教的老师,到大山沟里教过足足六年的书,从小学的语数到初中的物理化学教过;后来自己办过小作坊,想要带动乡亲们致富,回到城里后当过公司的白领,自己开办过企业。这丰富的经历,让他能够从小姑娘这短暂的表情里看出,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并不是很和睦。
“奴婢名为响儿,是郎君粗使的丫环,郎君记起来了么?”
“响儿,我似乎有些印象。”“十一郎”以手抚额:“你再说,你再说或许我就记起来了。”
“郎君是开元十三年出生,今年十七,因为还未及冠,故此尚未有字。”
小姑娘声音清脆,带着微微的糯意,让人听了很舒服。十一郎眉头皱了一下,他听到一个关键词:开元。
“我想起什么了……我们可是大唐治下?”他问道:“当今天子,可是睿宗皇帝之子?”
“是大唐,睿宗皇帝是什么?”响儿瞪大眼睛。
十一郎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这不是资讯发达的后世,这是消息闭塞的古代,响儿这般年纪,又处在历史上没有什么名头的吴泽,她哪里会知道上一个皇帝是谁。
“十七岁,开元十三年出生,这十七岁应该是虚岁,也就是开元三十年……开元并没有三十年,今年应该是……天宝元年?”十一郎对唐时的历史有些了解,心中琢磨了会儿便问道:“如今可是天宝元年?”
“听说是改成天宝了,郎君,你全部记起来了?”
十一郎吸了口冷气,果然是天宝年间,大唐之时,玄宗李隆基治下末期,大唐由盛转衰的关键之时,也是炎黄由外向开拓转而内敛收缩的关键之时。
这是最好的时代,最好的艺术家在皇宫中谱写舞蹈云霓霞裳曲,最伟大的诗人漫游天下,满怀着雄心壮志的英雄纷纷走进科举的考场;这也是最坏的时代,盛极而衰的种子已经种下,不安的乱源已经在边境成形,西北与北方的两次失败,种下了困住中华文明的牢笼。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十一郎脑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就深深藏了起来。
他的内心年纪,早就不是容易冲动热血的少年,也早就没了好高骛远。现在要做的不是想那些事情,而是了解自己所处的真实环境,然后考虑一下该如何生存。
这可不是后来那个虽然千疮百孔但大体上还算稳定安全的和谐盛世,这个时代稍有不慎,宗族的族长、乡间的豪强、县衙的胥吏、官府里的大老爷,都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即使不遇,从家里的情形来看,遇到了天灾,抵抗的能力也不强。
十一郎心里正琢磨着这些,响儿见他呆呆发愣,以为他又犯病了,眼泪顿时再次涌出。
“不用哭,我好着,我就是在想你说的话,看看能不能记起来。”十一郎看出小姑娘的担心,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就象在另一个时空之中,抚摸自己女儿的额头。
这个动作让小姑娘吓了一跳,不过也止住了她的哭声,她又开始说起来。
小姑娘毕竟年幼,见识也少,并没有从十一郎的异样中察觉出什么,她絮絮叨叨,说起话来没有条理,不过十一郎还是从她口中了解自己大致的情形。
叶家是吴泽陂最大的家族,整个吴泽八十余户人家中,倒有一半姓叶,原是一个祖先下来,共分为四房。十一郎属三房,但家中人丁稀薄,只有父子二人。他父亲叶思常年在外,据说是在东都洛阳给人当掌柜的,打理一家店铺,忙得已经连接三年不曾回家了。不少人都说他在外头发了财,怕还乡被惦记着,不愿意再回来。
从小响儿的话里,十一郎可以想到,自己与那位父亲的关系,怕是不怎么和睦。若是亲近的话,一父一子,如何会三年都不相见。
响儿说了好一会儿,见十一郎却仍然没有想起任何事情,只是坐在那儿发愣,便伸手在他额头上又摸了一把,发觉他头上并不显热,响儿自顾自地说道:“定然是饿了,我去给郎君煮些粟米粥来。”
感觉到她的指头有些粗糙,不太象是这个年纪小女孩儿柔嫩的手,十一郎伸手将她手抓了过来,看到她指头上那些疤痕和老茧,才松开了手。
响儿此时尚年幼,被他抓着手,却也不禁羞涩,在他松手之后,转身快跑,小碎步儿便跑了出去。
这个时代的少女,还没有被完全缚住手脚,象响儿这样的小丫头,更是活泼,转眼间,她就在小院子里忙乎起来,十一郎还听到了她轻声唱着俚曲。
显然,自己的“好转”,让她的心情非常愉快。
这让十一郎感觉到一种浓浓亲情,他是这种人,别人对他好,他必然会加倍回报之。
没有多久,一种异样的香味夹在木柴燃烧时的炭味传了进来,嗅到这种气味,十一郎觉得非常轻松,他靠在墙壁上,微微眯起了眼。
粟米粥的香味越来越浓,但就在响儿洗碗准备给他盛来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断气了没有,老十一断气了没有?这被扫帚星撞着的,可没有谁能活下来……响儿,你这死丫头,竟然敢躲在这儿偷吃!”
一个尖刻的女声响了起来,十一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女人听声音就不是什么善货,而且响儿是他的人,旁人凭什么骂?
院子里的响儿脸色发白,瑟瑟地看着这个双手叉腰跳脚大骂的女人。
“这又懒又馋的小贱人,迟早要发卖了,免得做出见不得人的事……”
那女人一边说一边逼过来,顺手还抓了根扫帚,举起来披头盖脑地向着响儿打过去。
“砰”的一声,扫帚倒是打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却不是响儿,十一郎站在那女人与响儿之间,伸出胳膊挡住了扫帚。
响儿看着为自己挡住扫帚的十一郎的背影,脸色微微动了一下。
这……还是往常那个怯懦的十一郎么?
而那个尖刻妇人此时也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十一郎,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咦,你……你竟然醒了?”
十一郎眼睛微微眯着,目光深沉,深得让那个尖刻妇人觉得畏惧。
“响儿是我的人,轮不到你来教训。”十一郎没有理会那妇人的问话:“现在,你出去。”
“你说什么?”那妇人一双刀眉顿时竖了起来,没有想到这个以往唯唯喏喏的小子竟然敢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滚。”
十一郎冷冰冰地说道。
这个妇人吵吵嚷嚷的,他可以不计较,甚至叫骂两句,他也可以一笑置之,但是,想要打响儿,就非他能容忍了。莫说响儿没有什么错,就算有错,也应该由自己这个主人批评管教,轮不得别人动手动脚。
“你叫我滚,你敢叫老娘滚?”那妇人闻言顿时大叫起来:“老娘听说你这扫帚星被扫帚星砸了,好心来瞧你,你便是如此待老娘的?你这个有娘生没爹管的小牲……”
“啪!”
那妇人的叫骂被堵回了嘴里,因为在她的面前,一个鹤嘴锄险些塞进了她的嘴中。
“你……你……敢如此对我?”
“呵呵,你可以试一下,我敢不敢用这个锄头,捣烂你的满嘴牙。”十一郎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