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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与赵构一咕噜滚起来,互相整理好衣饰,状若无事下了车。
“回了回了,”本宫道,“你也快回去了,留宿宫中可不像话。”
赵构道:“宫门已锁,我怎么出去?你这东宫留季扶风一个外臣留得,留我就留不得?”
本宫心想你跟季扶风杠上了是怎的,季扶风又没真留成!
“季扶风也算是东宫属臣了,留他没什么好给人指摘的。你一个外戚,凑什么热闹?”本宫道。
赵构无所畏道:“我反正往日里也经常睡在宫内的,你这东宫偏居一隅,离其他宫殿忒远,离后妃寝殿更是隔着大半宫城,留我一个也没什么。”
说着自顾自走进东宫去了,根本没顾及本宫反应。
本宫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到底哭笑不得跟着进去了。
东宫一片昏沉沉。
慎太子靡费,东宫灯火昼夜不息。本宫入主后,就让宫人把这习惯都改了。
父皇当时还夸本宫俭朴,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天黑了以后回东宫,简直就好像进鬼城一样。
本宫回到寝殿,吩咐宫人给本宫准备膳食。
赵构在一旁道:“什么时辰了还吃东西,你小心长成怀现那个肥硕样子。”
怀现是本宫六弟弟,得封汉王,性子宽厚,就是体态丰满些。赵构一向喜欢欺负他,怀现却从来不生气。
本宫皱眉道:“怀现招你了?又背后说他。本宫忙了一下午现在还没进膳呢。你该睡觉就睡觉去,别在这里招人讨厌。”
赵构闻言却踯躅道:“你…你还没吃东西?怎么不早说,我也没吃东西。从掌灯时分等你等到现在,不小心忘记了。”说着自己就高兴起来,对着宫人道:“那谁,来只烤羊,多加胡椒!”
本宫赶紧拦下来,这赵构跟他父亲一样口味,专喜欢在食物上撒各种乱七八糟的香料,好好的河间赵氏,作风像胡人一样浪荡不羁。
“不是你时常教训我说‘夜间不可多食’吗?”本宫道,“况且这时辰,等羊烤好了也就子时了,咱们两个吃到天亮去?”
“那就叫他们切了羊肉,配上酱料腌好,搬个炉子到庭院中去,咱们自己烤着吃。”赵构道,“今天晚上夜凉如水,星河灿烂,错过就太可惜了!”
本宫好笑道:“就你花样最多,这又是跟哪里学来的吃法?”
赵构道:“你管呢,快快快,我可饿得不行了。”
本宫失笑,赵构平时一副大人样子,时不时还教训一下本宫,这会儿被小小的烤羊肉惹得快要跳起来了。于是吩咐下去,又多加了黄梅酒、冰镇樱桃酪子和栗子糕。
东西简单,厨间动作也快,本宫与赵构刚解了外衣、净了手,就听得外面报东西准备齐全了。
本宫正要举步往外走,赵构道:“怀璋你换件衣服,晚上风大,你这件丝绸衣裳太薄了,头上最好再戴一顶巾。烤肉一股熏味,大晚上的你就别沐浴了,当心着凉。”
本宫道:“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小孩子了,哪有这么容易着凉的?”
赵构道:“你别以为举行冠礼了就真成人了,你的冠礼是提前了,可你身子骨还在十六岁呢。就连我十六岁的时候都也是瘦骨伶仃的,身子弱又不丢人。”
本宫道:“就你啰嗦。”
到底回内室去换了一身,依他所言戴了方巾。想了一想,吩咐宫人去拿一套宽大的吴服过来。赵构人高马大,本宫的常服他是肯定穿不上的。
出来一看,这猢狲已经吃上了,而且身上不知何时也换了一身湖色暗云纹常服,本宫好奇道:“老赵,你哪里找的衣服?我本来还打算给你找套吴服将就一下,你倒自己换上了。”
赵构嫌弃道:“别叫‘老赵’,我不过比你长了五六岁,说起来也是弱冠,哪里老了?”他咬了一口羊肉,模糊不清道:“你这东宫反正地方大得很,我都搬了好多东西进来了。”
本宫哭笑不得,难怪老见他出没在东宫,原来比本宫还适应这儿呢。
坐下来饮酒吃肉,赵构难得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炭火映得脸色微红。
咦,原来这斯薄醉时候这般秀色可餐,本宫不自觉看住赵构水光眸亮的侧脸想。
“小色鬼,是不是在想‘啊呀,还没看见过这么漂亮的美人呢!要是能拐回家就好了!’”赵构盯住火上烤着的一块肉,揶揄本宫道。
本宫发现本宫跟他呆在一起时,脸皮犹厚,回答道:“是啊,不知美人是否肯赏脸为本宫献歌一曲?”
赵构大方道:“这有什么不肯的。来人,去取马头琴来!”
本宫连忙止住,道:“还是不了,虽然父皇没有设立国丧,但是三哥哥薨逝也才四个月有余。咱们在他的东宫里,还是不要夜半笙歌的好。”
赵构原先意气风发的,此时沉默下来。良久道:“你倒还肯叫他一声三哥哥。”
本宫道:“兄弟血浓。虽然三哥哥对我,并不是十分友善,但是他好歹是父皇亲自册立的太子,在位时也没有犯过大错。你平日里虽然嫌他,但是心中也是对这个侄子很亲近的吧。”
赵构望向天空中一弯明月,没有回答本宫。
本宫给他和自己都斟了一杯梅子酒,道:“说起来,三哥哥也喜欢吃这烤炙的东西。你们赵家人到底是像的。”
“怀璋,”过了许久,赵构转过脸来,眼中波澜不惊:“河间赵氏已经没有了。现在只剩我和我父亲的凉州赵氏。赵安若想复兴他那个河间赵氏,我这个哥哥拦不住,也不会去帮忙。赵后已死,赵婉儿降位为美人,终日幽闭飞霞宫,想来也没什么大用处。长平候暴毙,昌乐候坐事株连,满门发配南岭。赵相门生凋零,田氏、季氏、陈氏、刘氏人才济济。往日的赵半朝声势不再,你不必担心。”
这下子便换做本宫没有话说。两个人闷闷地喝了许多酒,几乎大醉。
忽然赵构叹道:“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八九岁,比永泰他们都小,在宫宴上也怯怯的不敢说话。如今已经是杏袍太子了,明年个头要高过我了吧?”
本宫道:“又不是竹子,哪有拔得这么快的?”
赵构怕是已经醉了,看起来竟然满身落寞。
本宫心头一酸,靠过去道:“你说过明年回去西凉,要给我带许多西凉特产。我记得西凉的高山上有一种竹子,与南方的竹子不同,长在冰雪里,通体紫红色,数百年才结一次竹实。结竹实的日子,就是人间改朝换代的时候了。眼下竹实是肯定没有,不如你采一些竹笋来给我尝尝?”
赵构就笑,整个胸腔都震动:“你又看什么话本传奇了?哪有冰雪里长竹子的?”
本宫道:“就是冰雪里生长,才是世间稀奇呀。”
赵构摇了摇头道:“世间多是寻常物,哪有那么多稀奇给你看。”
本宫道:“你好生讨厌,就算没有,哄我一哄也不可以?”
赵构道:“是是是,我讨厌。明年给你带紫红色的竹笋来,只是切记不可下锅煮来吃,你是个贪嘴的,我怕你吃了那笋子上的颜色,要变成个紫人了。”
于是本宫就又与赵构斯闹起来,好像那长久的沉默,从未发生在我们之间。
夜深了,月影如钩,渐渐淡去。促织声声清脆,在东宫的各处角落此起彼伏。
银河纵横,斗转星移。
慎太子,你是否曾经想过,当年唯唯诺诺的顾怀璋,有一日会住进了你的东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