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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南川倒没往商业区里钻,他带着陆云端七拐八弯地来到一条旧的美食街,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里有很多小吃店,是物美价廉的代名词。
陆云端没想到厉南川会带自己来这里吃饭,他刚才执意要请客,厉南川答应了,只说地点由他来选。想来是为了照顾自己,才选择这里,不由地感激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除了江伯和成哥,这十年来,实在是太少人对自己这么好了。
只是想到厉南川人这么好,今晚忙前忙后地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倒是像样的饭都没法请他一顿,陆云端又觉得有些内疚。故意忽略他脸上落寞的神情,厉南川饶有兴致地望了一眼霓虹灯闪烁的长街,“刚刚才车上还好,到了这里就越来越饿。云端,想吃什么?”
“厉总,我随意,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几番接触下来,陆云端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冷淡。这句话让之前一再被拒绝的某人听起来简直顺耳到舒服。某人心想,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那我回家,你跟不跟我回呢……
“那——我们先看看,我也不知道吃什么。”厉南川提议道,虽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厉南川却不打算让他知道。吃完饭就得告别回家,而他却想和陆云端多呆一会儿。哪怕此刻饥饿感火烧火燎的。
这条街也不长,大概只有一公里多,却是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小吃摊点和店面。情侣和学生模样的人居多——人字拖,凉鞋,短t,长裙飘飘,是夏夜城市休闲的标准配置。
厉南川也热得忍不住将袖子都折了上去,他和陆云端一起慢慢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静默地走着。他不说话,那么陆云端绝对也不会主动开口。这家伙,就像是住在套子里的人,要自己敲打敲打,才会伸出头发出声音。
他看着他,陆云端的眉眼在灯光闪烁下显得异常平静柔和,干净得仿佛不沾染一丝人间烟火,和周围有说有笑的人群不同。偶尔有人不小心碰到,他也是不在意地走着自己的路。
这不得不让他回忆起那天晚上,有一个人,正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将灯火辉煌的城市当作背景,而这无声世界唯一的主角,走得淡然却决绝。
就这样走了十来分钟,终于到了街尾。再走下去就是小巷子里,人和灯在这里似乎都断了线,显得有些寂寥和昏暗。
连陆云端终于都忍不住,“厉总,你想要吃什么?”
厉南川笑得温和,他看着陆云端的一双眸子平静淡然,在这暗淡的夜色里却好似闪着熠熠生辉。他能说,这是自己和陆云端第一次一路同行,连方才的饥饿感都抛到九霄云外。原来精神的满足有时候可以抵得过生理的需要。
陆云端狐疑地望着眼前人,只觉得厉南川眼神灼灼,跟吃饱了似的满足。
然而,他饿了。所以忍不住开了口。
“走吧,我知道吃什么了。”厉南川忍着笑答道,看来某人也有憋不住的时候,果然是民以食为天。
不到一会儿,长腿长脚的两个人一起站到了一家连锁饺子店前面。陆云端看着招牌,实在有些惊讶,“我刚刚就想吃饺子来的。”
厉南川推开门,一笑,“这么巧?我也是啊。”陆云端哪里知道,刚刚走了一路,他是那样地关注他,又怎么会忽视他的眼神在饺子店停了一会儿呢?
虽然没接触几次,也不知道他和傅锦程之间有什么瓜葛,但是凭陆云端经济条件却拒绝傅锦程的□□来看,厉南川知道他是个有原则、倔强的人。而对于这样的人,厉南川觉得要给他保留底线。比如说是要请自己吃饭,所以厉南川倒没有抢着买单,让陆云端自己点餐付钱。
热腾腾的饺子和小菜一上来,立刻激起了二人的食欲。
不知道是因为饿太久,还是因为坐在对面的是陆云端,厉南川觉得这顿简单到质朴的晚饭是格外香,几筷子小菜,三两个饺子交替着,他发现自己吃得特别快。而陆云端却是不紧不慢,一口一口,让他想起他在大厦背后角落里吃馒头的样子,似乎不管吃什么在哪里吃,他总是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也无风无雨也无晴。
厉南川放下饺子,瞧着低着头跟小鸡啄米似的某人,突然开口说道,“我之前就有见过你。”
陆云端嘴里还塞着食物,抬头略微诧异地“嗯”?
厉南川笑了笑,“那个休息区,你把馒头分给一个老人家,你认识他?”
陆云端放下筷子,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哦,好像是两三个星期前的事儿了,去老位置吃早饭碰到的,说是来找儿子没找到,饿了两三天了,我就把自己的早饭给他了,还塞给他五十块钱。”
厉南川摇摇头道,“你太单纯了,现在这个社会骗子太多,这种手段的骗术经常被报导。”
陆云端不以为意地答道,“那被骗的话,也只是五十块钱和几个馒头而已。但如果是真的,那也许是拉了人家一大把。”陆云端心想,厉南川有的话还是说的对的,比如,他是单纯,单纯到傻,因而付出了十年的牢狱代价。
“对了,虽然不是很恰当,但是还是好奇,江伯是你的亲戚吗?”厉南川礼貌地问道。
“不上亲戚,是狱友吧,他有恩与我。”陆云端摇摇头,右手摸着左手腕内侧,那不同于周围肌肤的凸起质感摩挲起来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似乎沉浸于某种回忆中,陆云端扭头望着店外的川流不息,并不愿意多说。心细如发的厉南川何尝感受不到,你瞧,这个人,又把自己装进套子里了。可是,他就是想把他拉出来,又或者,更正确的想法是,不愿意出来也好,他想进入他的世界。
厉南川沉吟一番,自顾自地说道,“那得多大的恩德,你自己都——还顾着非亲非故的老人家。云端,要不是了解你,我大概会以为你是哪个机构的志愿者。”
陆云端长长地舒了口气,将心神从回忆中拉回来,自嘲一笑,将厉南川没点破的话说出来,“是啊,我这样子,都自顾不暇了,还顾着别人。”他想起面前坐的是自己最大的债务人,老老实实地同他商量,“今天真的很感谢你,厉总。就是我本来就欠你一台手机,现在又加上看病的费用,以我目前的情况想要一下子还清挺困难的,所以,什么时候能还清我还真没办法告诉你。”他知道以厉南川的身价对他这点欠款无所谓,但是,别人的宽容并不能作为你得寸进尺的理由。
厉南川笑了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清俊如月的面容,语气诚恳,“那,利息总要算一算的?”
“啊?利益?”陆云端还以为厉南川会满不在意地让他不要放在心上,没想过这词儿。转念一想,他知道以厉南川的身价对他这点欠款无所谓,但是,别人的宽容并不能作为你得寸进尺的理由,要利息也是应该的。
于是也同样诚恳地问道,“那厉总,要怎么算利息呢,我都可以。”
厉南川看着陆云端顺从无辜的样子,简直恨不得在自己债务上再加上几个零,完了就老神在在地说,你把自己算给我吧……
当然,这都是臆想。
厉南川已经发现,陆云端这人善良醇厚,加上坐了十年牢才出来不久,与这日新月异的社会有些格格不入,又因为他沉默而内敛,和人打交道的一些技巧根本都不懂。在别人看来,这该是个多么无趣乏味的人,可厉南川不这么觉得。他本性又真又纯,有一颗通透的心,在这利益往来的社会,是多么难得。
“我的利息就是——”厉南川翘起一边嘴角,故意拉长了声音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帮助江伯?”其实他想知道他的所有事情,但是无从下手,那么,就碰见一件了解一件吧,总有一天,他会把陆云端这本书读通读顺。
话音刚落,却没想到对面那人脸色一僵,暗淡下来的眸光流露出一丝为难。厉南川觉得自己活了三十多岁,最受不了的应该是他姐姐对他使用柔情和苦情计,现在要再加上一件——那就是陆云端的难过。
见他为难,厉南川登时有些后悔自己的激进主义,连忙道,“要是不愿意,我换个利息——”
“没什么,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说出来也没什么。”陆云端已经换上了轻松的神色,他知道厉南川好奇,想到这人对自己的好,他也不愿意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说罢,陆云端掌心朝上伸到厉南川面前,而后者分明看到,修长白皙的手腕上,有一条狰狞、凹凸不平的伤痕。
厉南川震惊不已,英挺的眉眼布满诧异,垂目看着疤痕又抬眸望着一脸平静的人,好像他给自己看得的不是割腕后留下的痕迹。他只觉得嗓子眼儿都生锈了,愣了半天,终于憋出声音,“这是——”
陆云端收回手臂,云淡风轻地一笑,“这就是我为什么泥菩萨过江非要救江伯的理由。当年,我还在读大学却遭人陷害被判了十二年,这,本来就让我难以承受。过了五年,我才知道,原来我视为最亲近的人,他也参与其中。我就有些受不了了,偷偷藏了一个刀片,割腕自杀。那时候是半夜,我平日里不上贡也和那些土匪一样的室友做对,只有江伯,跪下来一直磕头求他们,头都磕出血了。他们这才同意叫狱警,我才捡了条命回来。”
说到后面,那略带迷茫和怅然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陆云端双手交叠着放在桌面上,一手习惯性地摸着左手腕的那处伤疤。他低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簇拥着,滤去了大半眸光,厉南川看不清楚他眼里的色彩。
俩人面前摆着的碗里,还剩了三两个饺子,应该已经冷掉了。而忽然冷下来的还有俩人之间的气氛
陆云端见一向风度卓越、气宇轩昂的某人似乎被自己的故事震住了,厉南川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倒是尴尬地笑了笑,“你看,我的故事就是这么糟糕,所以很少跟人说。看你这反应,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琉璃般的眸子并没有因为回忆不愉快的往事而沾染上痛苦与愤世嫉俗,反而跟没事人一样笑看着自己让厉南川的心愈发不好受。此时,他知道自己面上是波澜不惊,可是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厉南川看着这个人,想起他给街边乞丐递馒头的样子,想着他平日里省着自己照顾江伯的事儿,突然觉得,虽然他不曾被这世界温柔相待,可是仍然愿意对这世界充满善意。
自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他是那么想让他开心,不再难过。可是厉南川知道,这大概有多难——遭人陷害坐牢十年,最好的青春年华不再,最信任的人是背后捅你一刀的那个……他自以为那晚上初遇,他看尽了他的苍茫无助。可未曾料到,浅薄、自以为是的那个人是自己。眼泪、悲伤、难过,又算得了什么?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能够勤恳踏实的陆云端,是最坚强可贵。
他以为人生最好的是相遇,现在才明白,其实最难能可贵的是重逢。所以,现在他还能坐在陆云端对面,听着他的故事,看着他如星般干净的眼睛。
既然这世界都亏待了你,那么,就让我对你温柔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