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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一
霍明铮的居所在距离梁皇后宫殿不远的一座偏殿里,终日人烟稀少,寥寥无几。绕过偏殿门口的槐花树,霍明铮形色匆忙地进了大殿,殿内除了等候在大厅的两名宫女外,另一位竟然是霍祖恒身边颇受信任的老太监福庆。
福庆站起身敷衍地朝霍明铮行礼,他尖着嗓子,“宁瑞王爷,陛下吩咐老奴前来传话,命王爷您誊抄金鹜通史十遍,明日交到陛下案上……陛下说了,您无心向学,数典忘祖,只能勤能补拙,好自为之。”
说罢,狐假虎威的福庆扯高气扬地准备离去,在与霍明铮擦肩而过时被杀气吓得一颤,霎时有些气短,福庆咳嗽一声,虚伪道。
“二殿下,听老奴一句,陛下皇恩浩荡,心怀仁慈,不忍重罚您,您可得念着陛下恩德啊……”
然而霍明铮一声不应,像是没瞧见面前的福庆。
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伪”王爷,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福庆恼羞成怒地哼了声,随即快步离开。
霍明铮冷漠地站在原地,他屈指一弹,厅内的油灯熄灭,仅有皎洁的月光披洒进来,怕惊扰主子,两名宫女知趣地退出大殿,最后竟余霍明铮一人。
他根本没有将福庆的话放在心上,更是为霍祖恒冠冕堂皇的言行感到心寒!霍明铮拿出掩在衣袖下的瓷瓶,那是容清源为他买的跌打损伤软膏……一个尚且只是同窗的人都能心细至此,而为父为母的霍祖恒和梁皇后却对此绝口不提,视若无睹。
“沛云!”
伴着夜色,隐藏在暗处的暗卫沛云像影子一样出现,跪倒在霍明铮身后。
“王爷。”
霍明铮打开瓷瓶,将药膏抹在额角,反复揉按,感觉额头一阵清凉,他平静道。“情况如何?”
“王爷料事如神,太子果然派人去找宁老先生了,五人伏击……不过属下已经成功将老先生转移带走,太子一行无功而返……”
霍明铮沉声:“继续保护宁先生的安全。”
“是!王爷!——”
霍明铮将瓷瓶盖上,向前踱步,深思熟虑后说:“过几日我将带一个人……去看看老先生……”
沛云单膝跪地,犹豫道。“王爷,老先生的藏身之处实属机密,这人……”
霍明铮摩挲着手里的瓷瓶。
“我信得过他。”
“属下一切皆听王爷吩咐!”沛云低着头,不再质疑。
夜色沉沉,缓慢走至大厅主座的霍明铮讽笑地指了指桌案上的金鹜通史,“沛云,刚刚福庆的话可听清了……他让我别数典忘祖,呵……究竟谁忘了太丨祖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谁忘了当初金鹜王朝一派繁荣……凛然不容来犯……”
沛云将通史册子收起,无声点头,暗卫营内有专擅模仿笔迹的暗卫,誊抄十遍通史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王爷正在怒头上,他也不敢出言打扰,只得屏息跪着。
霍明铮说了几句,似乎不愿再提,他沉默下来,几步坐在主座上,极目望去,月色皎皎,霍明铮在这黑暗之中,颇有些喜怒难辨。
待指尖碰到冰凉的瓷瓶,霍明铮神色缓和了些,他举起小瓷瓶,轻声道。“这是他送的,沛云,你瞧,他是不是很好。”
跪在一旁的沛云沉默点头。
自言自语的霍明铮摆摆手,底下的沛云随即像影子一般融入夜里。
“堂徽……”霍明铮似叹息道。
————
容清源此前一直视霍明铮为老政敌、新至交好友,亦敌亦友,多是棋逢对手、互相了解的兴奋。如今成了霍明铮的幕僚之一,奉其为主,角色转换一时间有些无措。
虽然确立了效忠一事,但在国子监内,霍明铮对容清源的态度一如既往,并不颐指气使,反而更为温和包容,明言‘堂徽不得与我生分’。容清源每每想到都不禁佩服霍明铮的御下之道,真是让人赴汤蹈火、心甘情愿才罢休。
几日之后,霍明铮主动提出要带容清源去见他的旧部。
上一世,骁勇善战的宁瑞王一直是霍明晖的心腹大患,尤其是宁瑞王的幕僚团,既为军师、又为授业老师,极为神秘,令霍明晖如鲠在喉。容清源曾与他们智斗多次,输赢各半,他曾感叹靠着这批贤人……太子与宁瑞王登基机会皆是五五之数。但不知霍明晖究竟拿什么威胁霍明铮,让他坐拥众多贤能异士依旧放弃角逐,这也是容清源过去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可如今的容清源自然不会放任霍明铮陷入那般境地,他按捺住见霍明铮幕僚的喜悦,为他考虑道:“殿下,若是见您的暗部……此去会不会惹来麻烦?”
霍明铮望着他,胸有成竹地摇头。“没事,我有安排。”
两人如同往常一般下学,神色如常,他们径直朝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走去,马车上由两位戴斗笠的麻衣人驾驶,其中一位麻衣人便是暗卫沛云。
容清源平静地跟着霍明铮,他总觉得有些不安宁,但面上看不出忧虑。心念一动,容清源佯装喜悦地大声道。“殿下说的可是真的?这麻味鸡果真美味?那我们现在马上去瞧瞧!——”
说罢,容清源登上马车,似乎“毫不掩饰”行踪,霍明铮一愣,感受到容清源欲“混淆视听”,随即大方接话道。“好吃,不会骗你。”
两人一进马车,容清源便谨慎地放下帘子,他凑近霍明铮耳边小声道。
“殿下,我们要不要先去酒楼,尔后逃遁?”
霍明铮也凑在容清源的耳边,对方的耳垂看起来软软的,在霍明铮开口时,呼吸弄得容清源的耳朵有些微红。“我们直接去,自有安排。”
见霍明铮似有周全计划,容清源也冷静下来,两人挤在狭小的马车里,马车速度极快,路上颠簸,过一会儿,麻衣沛云掀开一小部分帘子,沉声道。“王爷,太子的人就跟在后面,有几人曾经交过手,有些棘手。”
虽说不惧正面打斗,但若是在明景城造成死伤定会惊动霍祖恒,霍明铮沉思一会儿,随即果决道。“加快速度,引开他们。”
点点头,沛云一挥马鞭,马车加速,霍明铮伸手扶住容清源,一脸严肃。
“小心。”
稳住身形,容清源有些不解。“殿下,据我所知,太子虽忌惮您,但应当不敢明目张胆派人跟踪,况且他并不知道殿下此行目的,怎么会……”
想到外面那批死士,霍明铮冷漠道。
“前些时日这批人无功而返,如今只能狗急跳墙,等我露出破绽。如今我们有出城的念头,自然被盯上了。”
容清源想了想,太子这招虽然不高明,但料想着霍明铮总会去见那神秘幕僚,若是露出马脚,循迹而去,诛杀贤人尽在把握之中,而且他本就与霍明铮势同水火,再得罪他……也不过是撕破了脸面而已,要是众死士死在皇城,更能陷害霍明铮一个“残忍嗜杀”的名头。
其心恶毒之至!
马车朝着繁华地界行驶,速度渐渐缓下来,跟在马车后的那些死士皆作普通百姓打扮,混入人群之中,一时间两方各自心怀鬼胎,互相奈何不得。
见马车越行越缓,容清源不禁紧张地抓住霍明铮的袖子,虽然心中担忧,却也不敢掀帘查看。
“别怕。”霍明铮安抚地回握容清源的手,“他们想知道的是幕僚宁老先生的下落,而不是我的命。要是宁瑞王真的光明正大死在明景城,这对如今的霍明晖没有半点好处。”
容清源只得点头,但眉间忧虑没有半分褪去。
马车经过喧闹人群,随即上了大道,那群隐遁身形的死士突然发现,明明前面只有一辆马车,可前方大道生生出现了五辆一模一样的马车。
五辆马车行驶方向各有不同,皆是快马加鞭,连那赶马车的人也是如出一辙的斗笠、麻衣,众死士暗恨中了霍明铮的计,可依旧无可奈何地分散开来,每两人追一辆马车。
其中一辆马车倒真是去了卖麻味鸡的酒楼,从马车中出来的也的的确确是与两人身形相似的监生,那跟随而来的死士生生在酒楼外等到天黑,也没有发现异状。
而真正的霍明铮一行,掩藏在出城的三辆马车之中,在往偏僻之处行驶时,一直沉默赶车的沛云突然狠狠抽了一马鞭,自己却跳下马车,举剑与跟在后面的两个死士打斗起来。而留在马车上的马夫一脸如常地驾驶着马车,毫不慌乱。
沛云武艺高强,很快制服了两名死士,对方见此纷纷咬下口中毒囊,霎时丧命。而沛云将两人尸体踢到半人高的草丛里,随即催使轻功重新赶上马车。
“殿下,幸不辱命。”
马车内,霍明铮目光微动,一旁的容清源见了这场障眼法,心安了大半。
马车继续加速行驶,很快进了城郊,路线曲曲折折、摸不着规律,容清源不禁有些好奇,马车很快又上了另一条大路,容清源隔着马车听见耕牛犁地、毛驴哼哧地叫声,心中更是惊异。
又过了半时辰,沛云赶马车的速度放缓,渐渐停了下来。
霍明铮主动掀开帘子,入眼间是一大片耕地农田和农家茅草屋,烟火气息很浓,颇有些与世无争。他伸手扶住容清源。“走,这儿就是。”
容清源双眼一亮,对那位“宁老先生”的好奇腾升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