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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于晓茉轻飘飘地移到岸边,捡了片厚实点的莲叶,盘腿在水边坐下,她似乎已经虚弱得没有力气站着了。她开始用虚弱的声音慢慢讲述她的故事。
她出生在距离C市两百多公里远的一个小县城的城乡结合处。家中有四口人,爸爸、妈妈、哥哥和她。爸爸是个造纸厂的工人,妈妈是个普通的农妇。典型的工农联盟的小家庭,日子并不好过,生活几乎全靠爸爸那点微薄的工资支撑着,其艰辛可想而知。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健康茁壮地成长。她从小长得漂亮,嘴又甜,厂子里的叔叔阿姨都很喜欢她。上学后,成绩也是一路遥遥领先,更是老师们交口称赞的好学生。后来考上Z大,更是成为家中的骄傲,父母走出门都感觉倍有面子。
按照常规的发展,她应该顺利地上完大学,再找份合适的工作,谈谈恋爱,然后结婚、生子,好好孝敬父母,努力且认真地过完这段人生。
但事实是,她还不满二十岁就挂了,居然还是以自杀这样窝囊的理由挂掉的。
于晓茉说起自杀两个字眼的时候,面上的情绪又有点激动了,显然不能忍受自己“被自杀”的现状。
林雪本来想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两句,可想到她肩上那一片湿冷湿冷的触感,伸到半路的手又缩了回来。缩到一半的时候,被苏云岐抓住她的小手,冰冷的小手被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她又往他身边蹭了蹭,秋夜的凉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苏云岐将她拥在怀中,轻轻地把她鬓边被风吹乱的长发别到耳后,又皱眉瞅了那于晓茉一眼,道:“你究竟是如何死在这湖中的?”
于晓茉抬起头,愣愣地看了他们几秒,一双迷蒙的大眼里有羡慕,有悲哀,还有浓浓的悔恨,虚弱的声调里又带上几分悲凉和沧桑。
她的人生,之所以会走上歧途,还得从半年前找的那份家教开始说起。
那时候,她刚刚和徐蔚然确定男女朋友关系。徐蔚然是中文系的风流才子,人又长得斯文俊俏,当时班里不少女生都羡慕她来着。可徐才子家境优渥,每回同她逛个街吃个饭开销动辄上百,哪里是她这样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穷孩子所能负担得起的。
她不愿意让他看出自己家境的窘况,又不好意思每次出门都花他的钱,就想方设法去接家教的活儿。说起来,也还真算幸运,在网上发了信息没多久,就有人打电话给她。说是家中有个十岁的男孩,上小学四年级,需要请个家教老师给他辅导作文和数学。
每周五次,周一到周五,每天两个小时,时间是晚上六点半到八点半,每小时25元。于晓茉算了笔帐,这样每个星期都有250元收入,一个月就是1000,都快有爸爸一个月的工资高了。
这样算下来,不仅以后和男友逛街花钱的问题解决了,就连生活费都可以不再问父母要了。
当她怀着激动的心情找到那户人家的时候,顿时感觉整颗小心脏都在突突狂跳。独栋的欧式别墅,开满各色鲜花的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花圃,以及别墅内豪华到炫目的装璜,无一不让她瞠目结舌。
她不是没有在电视里见到过豪华的房子,但那种隔着荧幕的虚影和现实中真正站在这样的房子里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她从迈进门的那一刻起,就不知道该把脚往哪里放,地上铺着厚厚的驼色地毯,每走一步,她都担心自己把地毯踩脏了会不会被人说。
在那栋豪宅面前,她忽然就想到小县城里自己家那个二房一厅的小屋。总共六十多个平米,她跟哥哥一个房间,中间还是拉了块帘子隔开的。
总之,在她等待主人下楼的短短几分钟时间内,十几年来在学校培养出的清高与傲气都在一点一点地瓦解。就算她是Z大的学生又如何,辛苦工作一辈子,怕是连这里的一件家具都买不起。
她一边自卑,一边想象着这家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长什么样。这种自卑在见到男主人的瞬间就膨胀到极限,“嘭”的一声,破碎的自卑被惊艳取代。那个将外貌与气质完美地融为一体的男人,正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对她说:“不好意思,于小姐,让你久等了。”
然后,她成为他儿子的家庭教师,每周一到周五晚都会准时去别墅报到。第一个月,她拿到了两千元的报酬,孩子的爸爸说儿子进步很大,多余的一千元就当是给老师补助的路费了。
别墅离学校不近,附近也没有公交站。于晓茉每天骑自行车往返,一个来回要花个把小时,也确实挺辛苦的。又想这家人这么有钱,自己要是拒绝的话就显得矫情了,于是便心安理得地收下。
第二个月,她拿到的家教费从两千涨到了三千,陆小弟进步确实很大,数学成绩从原来的七十多分冲破九十大关了。于晓茉拿钱拿得理所当然,她甚至希望能一直这样教下去。
男主人一如既往地绅士,女主人从来不曾露面,于晓茉也曾八卦地问过陆小弟,怎么从来没见到他妈妈。那孩子说他妈妈出国了。于是,她以为这是一个离异的男人带着孩子的家庭。并脑补了各种他婚姻的狗血剧情,觉得一定是优秀的陆先生抛弃了孩子的妈妈,孩子他妈受不了刺激,伤心之下远走他乡的故事。
所以,后来陆致远在授课时间结束后邀她留下来共饮一杯咖啡或者是喝杯红酒,她都受宠若惊地接受了。尽管有个十岁的儿子,但陆致远看起来顶多三十出头的样子,加上五官生得好,周身又散发着一种逼人的富贵之气,于晓茉开始在他若即若离的试探下渐渐头脑发晕,她甚至开始觉得,只要能嫁给陆致远,哪怕是给陆小弟当后妈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她开始渐渐地疏远徐蔚然,当然徐才子那个花心大少的人生也不乏调味剂,或许他本来就没有对于晓茉动真心。总之,慢慢的,两人的关系就那样不冷不热地晾着。
事情在她做家教第三个月的时候起了变化。那是陆小弟期末考试的前两天,最后一次补习,天气很热,于晓茉只穿了一件短袖的V领T恤和一条刚好裹住屁股的牛仔短裤。她平时在学校其实不会穿这么暴露的,但不知为何每次去陆家就会特意修饰一番,衣服也是尽量捡料子少的穿。
于是,事情就在那一个晚上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陆致远终于将他平日里似乎只是不经意碰触到她的手伸进了她的T恤内。他让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她羞答答地把头埋进他的胸膛,他抱着她,嘴角挂上一丝得逞的笑意。
再后来,寒假到了,她借着给陆小弟暑期补习的名义搬进了别墅居住。他沉湎于她年轻的身体,她也被他的帅气和财富所迷惑。两人过了一段醉生梦死的日子,只是于晓茉不明白陆致远为什么始终要在孩子和家里的下人面前装出一副和她不熟的样子。
直到后来,陆小弟的母亲回国,她才终于知道自己被人玩弄了。那个陆致远,说得好听是集团的总经理,实际上,他只是个靠女人上位的上门女婿而已。
他当然,不会为了于晓茉这棵不名一文的小草而放弃那棵足以保他一世荣华的大树。
于晓茉知晓这个消息是在半个月多前,也就是她和徐蔚然吵架的那天。当时,她在宿舍里浑浑噩噩地发呆,完全不能接受自己莫名其妙当了一回小三的事。
直到室友问她跟徐师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徐蔚然是她男友,怎么又写了一首情诗给英语系的某某某,还给贴了出来,大有当众告白的意味。于晓茉浑浑噩噩地走到电脑前,读完了那首诗,猛然想到大半年前徐蔚然追自己的时候写的让她心如鹿撞的几首小诗。
那时候的她,正愁一腔怒火没处发泄,又想到男人都是这副德行,忍不住就冲到徐蔚然上课的教室,将他堵在门口大骂了一顿。徐蔚然和她只差分手二字没提了,一顿骂挨得莫名其妙,一怒之下就提出要和她彻底了断。
她想到陆致远也提出要和她了断的话,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当天回到宿舍大哭了一场。任旁人怎么劝都劝不住,人也都只当她和徐蔚然分手了伤心,过个两天走出来就好了。
第二天她没去上课,一个人躺在床上发了一整天的呆。傍晚时分,她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了去找陆致远。她觉得,自己吃了这样一个大亏,连原本心仪的男孩也移情别恋了,她必须要从陆致远身上找补一点什么回来。
有什么东西是能找回来的呢?感情吗?别开玩笑了。她失去的纯洁吗?怎么可能回得来,女孩子一生也就这么一次而已。那就,只有钱了。
她已经是个残花败柳,还做了一回可耻的小三,再也没什么资格憧憬美好的爱情了。她原来,是想要嫁给陆致远的,可他欺骗了她。还有,徐蔚然也根本都不在乎她,如果他当初对她稍微好一点的话,兴许她就不会一时头脑发晕去做什么嫁入豪门的春秋大梦了。
于晓茉找到陆致远,向他索要五百万,她觉得这点钱对陆致远来说根本不算狮子大开口。她还威胁他,如果不把钱给她,她就把他们的事告诉他老婆,让他老婆认清他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陆致远并不生气,说钱不是问题,只要她不去干扰他们夫妻的生活,以后他还会经常来看她的。两人谈完之后,他还请她吃了一顿宵夜,又第一次提出要送她回学校。
回来的时候,天空飘着点小雨,他把车子停在离校门还有两百多米远的一处没有路灯的巷子里。说是好聚好散,最后再陪她雨中漫步一回。她竟然还有点感动,觉得这个男人竟也不完全是玩弄自己,到底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两人从西大门一处被掰断了几根钢筋的围墙里钻进来,一路走过学校清冷的校道,绕过几座教学楼,又经过图书馆,直到陆致远提出要到莲花池边的石桥上散散步,就当是最后再留点回忆了。
于晓茉跟在他身后,看着前方他挺拔的身影,被湖面的微风一吹,一时间居然生了几丝伤感,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没那么不堪。走到桥中央,两人靠着栏杆又吹了一会儿风,于晓茉想说点什么。
可还没来的及说什么,旁边的男人忽然一改刚才温情脉脉的态度,猛地将她按在桥墩上,狞笑着说她太贪婪,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势和财富,岂能容她这个黄毛丫头如此轻易地毁灭。
他还说,你今天死在这里,别人也只当你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而自杀了。要怪,就怪你太愚蠢,太贪心。
然后,就抬手将她掀进湖中,他知道她不会游泳。她拼命地呼救,可时间已经很晚,校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又呛了几口水,就晕晕乎乎地沉了下去。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就见自己的身体漂浮在莲叶下,桥上的那个人,盯着他的身体冷笑了几声,转身离去。她想抓住他,可是任凭她再用力,都沾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他离开了莲花池,而她,最远也只能走到岸边那圈垂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