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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志铭是文景帝元凌御前的大总管公公,他来到毓秀宫偏殿,走上殿前高台处,滑溜溜的双眼往秀女堆里一扫。
因为是文景帝身边最亲近的宫人,秀女们不敢怠慢,全都安静下来。看宋志铭神情凝重的样子,她们都知道宋志铭肯定会来宣布什么。
果然,宋志铭一挥手中拂尘,高声说道:“仪仗圣母皇太后懿旨,传皇上口谕!”
此言一出,箴儿随众多秀女们心头俱是一颤,赶紧屈膝跪下,高声喝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女等敬候圣谕!”
深宫之中,尊卑严谨,规矩处处都有。箴儿敛目屏息的低着头,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谨慎稳重,万不可得罪人或是留人把柄。
宋志铭见秀女们态度不错,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尖声喝道:“今日是皇上正式选秀之日,皇上有旨:宣东疆彪骑大将军程初凡之女程萦进殿!宣中书省中书侍郎柏世荫之女柏婧然进殿!”
箴儿听闻程萦的名字被提出,眉头微微一蹙,不知为何会这样。秀女们原不是该一起进殿被选吗?宋志铭接下来的话便替箴儿解了疑惑。
“请程小姐与柏小姐随奴才们先进殿。两位小姐得蒙皇恩浩荡,俱是由皇太后亲自挑选的礼聘秀女。既是礼聘入宫,按照我朝规矩,两位小姐不必接受晋选便能得封。”
屈膝跪着的秀女们立刻传来一片嗡嗡的惊叹声,其间夹杂着巨大的羡慕之情。箴儿错愕的瞪大眼,瞄见程萦在前方起身,在随柏婧然进殿时,回头对她调皮的眨眨眼。
天!萦萦竟然是礼聘的秀女!这个认知使箴儿惊讶不少,望着程萦进毓秀宫的主殿目瞪口呆。要知道,礼聘秀女和普通的秀女相比,地位可是大不相同的。
在大盛的后宫嫔妃晋封等级中,普通秀女接受册封,最高位份不能超过正六品的长使。而作为礼聘入宫的秀女便不同了,她们身份格外尊贵,甚至可以直接册封为从五品以上的主位娘娘。
怨不得刚开始她随萦萦一起进来时,偏殿的秀女们看着她们的眼光都大有名堂,原来是因为萦萦身份的关系。
估计大家都知道萦萦是被皇家礼聘入宫的吧。而她作为同样普普通通的秀女,竟然在进宫晋选的第一天便与礼聘的秀女同行而入,莫怪其她秀女们眼神怪异。
树大招风的道理,箴儿可不是不明白。没想到这才第一天,她便因为有一个身份高贵的好姐妹而出了风采,瞧瞧秀女们看她的模样,满满的都是闪着嫉妒的光芒。
宋志铭领着宫人走后,秀女们都起身,又恢复成叽叽咂咂的闹哄样。可是却无一人亲近箴儿,毅然将箴儿排斥在外一般。
箴儿感到莫名其妙,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感叹一声人心莫测、时态分明啊。捂着自己胸口轻吁口气,箴儿暗诫自身以后定要行事低调忍隐。
不过箴儿生性淡泊,本是不喜热闹的主儿,如今见没有秀女肯亲近自己,她倒也落得清闲。
独身站在自己的位置,箴儿仰首挺胸的端庄垂手在身侧。脸上时刻保持着既不低晦隐暗,又不张扬招摇的浅笑,只管等着最后进殿的时辰。
箴儿也在为程萦祈求上天,希望她能被文景帝好自珍待,能册得一个好位份。如此过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不远处的秀女堆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不屑声:“瞧你这样,有必要这么紧张吗?你以前是没见过皇上呢?还是没见过皇后娘娘?”
另一个女子低微的声音回道:“妹妹人微身贱,出身不及姐姐们来的高贵,的确在以前没有见过帝后颜面。所以如今才心里紧张的,还望姐姐们体恤。”
“谁是你姐姐啊!”原来的女子嗤嗤一笑,竟然伸手将站在她后侧的女子猛力一推:“看你身子衣服那料子,那色泽,真是要多丑便有多丑。我说你家到底是在哪个穷沟沟里?今日可是来选秀的大日子,你父亲是个什么官啊?也不知道给你做身好衣裳?”
这位秀女是谁?箴儿忍不住皱皱眉头,说话当真是刻薄的很!大家同为进宫晋选的秀女,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刁难旁人。蓦然,箴儿想到了自己在辛者库受人欺辱的经历,对那位被侮辱的秀女倒是十分的同情。
箴儿抬眼,瞄见了那位因为当众出丑,已经害怕委屈的眼眶溢满泪水的女子。她年纪不大,约莫比箴儿还小一两岁的样子,可是脸蛋实在是长的可以的。
白白净净,虽无箴儿般的清雅妩媚,也无程萦般的淑宁秀气。可是这位秀女眉宇间微然若蹙,分明就有一段文静娴柔的风流显在其中。虽不是天香国色,也堪称小家碧玉。
莫怪她受人奚落,箴儿轻不可闻的叹口气。只见这秀女模样虽不差,可她身上那套纱裙穿着,实在是太不美观了。一身俗气的暗紫不说,竟还是最为过时的花纹绣法,实在是不起眼的。
再看她简单绾着的发髻上,光是缠着一根钱灰色的发带,竟是半点头饰也无,更别论金银玉饰了。如此打扮,对于一个秀女而言,会不会太过朴素?
箴儿原以为自己穿着装饰已是十分素雅,没想到,如今有人比她更甚。 箴儿暗自奇怪,好端端的进宫选秀,对于官家的小姐而言可谓是人生大喜之事。这秀女到底是何家世?竟然连置办一件像样头饰的银两都无吗?
再看这秀女低着头惊慌失措的模样,箴儿也有几分同情这秀女的心思。她自己原是在辛者库受人欺辱了两年的人,如今最是见不得旁人被欺负,否则总会教她想起自己过去所遭受的一切。
那秀女姓孙,名呤墨,如今年方十五的她刚离家进京,哪里曾受过这等人前侮辱,不禁是又难过,又委屈的红了眼眶。
自卑的低下头,她小声的回答:“回姐姐的话,臣女孙呤墨,家父……家父是……”
“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啊?难道你连自己父亲在哪里做官,做的什么官,你都不知道吗?”人堆里,有其她秀女嘲讽道:“你可知道站在你对面的是谁?她可是礼部尚书左丞梁大人家的梁大小姐,你态度还不恭敬些!”
“这还不算,皇上如今的宠妃,冲冠六宫的琼妃娘娘,她还是梁小姐的远房亲戚呢!”又有一个秀女插嘴说道。
孙呤墨对面,的确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看她烟眉秋目,凝脂猩唇的打扮,再穿一身玫色银鹊穿花绣裙。两只金蝶耳坠挂在脸颊边灿烂耀目,神情倨傲的很。
这女子便是刚刚那位秀女口中的梁小姐吧?箴儿眼带不屑的随便瞄了一眼,只见这位梁小姐模样中等,并非是有多少姿色之人。只是她身上的那份贵气奢华,实在是够逼人眼目的。
箴儿心中不快,梁氏父家也不过是正三品的官阶,她又同时入宫的秀女,何来如此傲慢的脾性,竟敢在毓秀宫偏殿就拿别的秀女开刷?
梁氏见有人吹捧自己,越发的得意,勾勾红唇便笑道:“孙氏,你倒是说说看,你父家到底是何家世啊?”她原也是从孙呤墨的身上打扮,看出了孙呤墨家世绝对不是富贵门第,所以态度才敢如此恶劣。
可怜的孙呤墨在众秀女面前颜面散尽,眼泪顿时夺眶而出,用绣帕捂着唇低声呜咽着,低头一语不发。
箴儿看在眼里,心中猛然一痛,觉得此刻无助可怜的孙氏,在她看来,竟仿佛是当初看尽世态炎凉的自己。一样的处境窘迫凄凉,一样的被人打压欺负。
心中燃起不平之火,箴儿咬咬牙,实在是难以忍耐再见梁氏嚣张跋扈的模样。当今琼妃是她远亲又如何?德行败坏,当真是污人眼目!
箴儿在心底发誓,若非今日是她进宫的第一天,不宜让自己行事太过突兀,否则她一定会挺身而出帮着孙氏,直言怒斥梁氏几句。
“喂!”梁氏还不干休,冷笑一声,尖锐着嗓音囔囔道:“你怎么不说话?是藐视本小姐吗?说!你父家是当何官职?”
“我……我……”孙呤墨被逼的没有法子,可冲在嘴边的话实在是没有脸面说出口。
她能说什么?说她仅仅是一个边远小县佐史家的庶出女儿?说她之所以打扮如此寒酸,皆是因为她不受父亲重视,身无所依,囊中羞愧?
羞耻使得孙呤墨抿紧了嘴,可是脸庞上却一个劲的掉着泪珠儿。身侧垂着的双手握紧成全,似乎在竭力地忍耐下,她才有勇气继续站在此处而不浑身颤抖。
“瞧你一副没脸庞的模样,估计不是父家低微,就是自身非正室嫡出吧?”梁氏拍拍手掌,得意的凑近孙呤墨身边,嫌恶的说:“你看看你这发绾,别说是金银玉饰,竟连一根铁花簪也无。就你这个样子也来参加选秀,真是笑话。你若也能被皇上看中,那还真是上天垂怜叫花子呢。”
“哄……”偏殿里秀女们捂着嘴,绝大多数都发出落井下石的笑声。只有极少数的秀女同情孙呤墨可怜,以同情的眼神望着她,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敢在此刻出来指责梁氏。
孙呤墨已经哭成了泪人儿,可是附近伺候的宫人们最是势力,眼见梁氏家世非凡,而孙呤墨衣着落魄,谁还敢上前来为了她而得罪梁氏?
梁氏从孙呤墨身上,面子的光彩得了极大的满足。孙呤墨又实在是个能忍的,无论哭的如何伤心,就是不会出言还击梁氏。
就这样,梁氏越发大胆,竟然伸手将孙呤墨狠狠一推,嘴上凶狠道:“你哭成这样是要做什么?难不成你要带着这一脸的泪水进殿选秀?你是要让皇上勃然大怒吗?”
“啊!”孙呤墨没有防备,瘦弱的身子被体盈丰满的梁氏一推,身子猛然失了重心往左边一倒,竟直接摔到了左方的角落里,正砸在箴儿身上。
“小心!”箴儿吃了一惊,忍着被撞痛的右手臂,连忙反手将孙呤墨接住。低下头,一望见孙呤墨满是泪水的脸,怒火再也忍不住的在箴儿心间熊熊燃烧。
孙呤墨见自己砸了人,再看箴儿打扮虽然随意素雅,可是饰品衣着俱是不菲之物,明显的家世优渥。心中一凛,她忙不住的点头告道:“姐姐请原谅,都是我不好,竟冲撞了姐姐……”
“你莫哭,”箴儿听到孙呤墨哽咽屈辱的声音,心中气怒更甚。伸手将孙呤墨护在身后,箴儿冷笑一声,转身便望着梁氏。抬高下颚,箴儿淡淡的问道:“梁小姐好聪慧,你怎就知等下会是孙小姐惹得皇上勃然大怒,而不是梁小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