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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玥第一次见到慕琰,恰逢司徒珣要带女友进门。
那天,她赤脚坐在门口的矮脖子树上,百无聊赖的张望着远方。正值秋老虎猖狂的时节,阳光极为刺眼,她晃荡着纤细的小腿,看着汗水顺着脸颊滴答滴答的,落到泥土里。
慕琰就那样,不经意的闯入她的视线里。
她的眼睛,被刺眼的日光蛰得生疼,一大块一大块的黑影在眼前虚晃,她几乎看不清树下站着人的样子。
不只是一个人,似乎,还有一条狗。
她听见树下那人喊道:“喂,你是谁?”
她不语,那人便笑了。
“你便是这家的二女儿?”
她仍旧不语,只是这次,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白皙,瘦弱,好看。
她脑子有些空,诚然,她厌恶司徒珣至极,却也不得不承认司徒珣是一个长得极为好看,极招女孩子喜欢的男孩儿。可眼前这人,比之司徒珣,是还要好看上许多的。
于是,她笑了,心想,难怪这里的人大都不太喜欢她,原来是一个“色”字作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确实,她的容貌,过于普通了些。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论长相,那司徒珣和司徒筝才是真正的兄妹。
尽管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世间万物,长得好才是真的好,那美女挥一挥衣袖,大好男儿纷纷拜倒,石榴裙下抚扇疾呼:“姑娘且慢!”至于才女,古往今来,命途多舛的太多,整合整合全是血泪史,姑且不论。
她与司徒筝,无异于才女与美女的对决,处境也是天上地下。司徒玥由此得出结论,人大抵是怕麻烦的,看见了美貌,也就懒得再去鉴赏内心了。
她是司徒教授寄养在别人家的二女儿,邻居口中,她被说成养女,是司徒家的外人。
可她心知肚明,所谓的别人不是别人,是她外公外婆,所谓的外人也不是外人,她是司徒玥,是司徒正和顾蕴晖如假包换的,亲生女儿。尽管顾蕴晖似乎并不这样看,待她也比司徒珣两兄妹更苛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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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哑巴?”树下那人俨然有些不耐烦了,微仰着头,黑亮的眸子里渡着一层淡漠。
她轻叹,好一张拒人千里的脸。语气明明如此热络,神色却又如此冷淡。
她终于开口,幽幽道:“司徒珣这厮,太混蛋了。”停顿片刻,又道:“我想给他使使绊子。”仰躺在树干上,狡黠的笑了:“他今天要领女友进门。”扔下一包东西:“我给他女友准备了一份大礼。”
诚然,司徒珣的女友,是方是圆,是男是女,是攻是受,皆与她无关。只是她这个缘深情浅的哥哥,近来给她吃瘪不少,司徒珣近日身体有恙,她忙里忙外,端茶递药,马不停蹄,脚不沾地,冒着被传染的风险,本着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硬是将司徒珣这厮从病床上给拽了起来。只是这厮生龙活虎后睁眼望向她,薄唇微启,第一句话竟是:“以后没我允许,不许进我房间。”
这许久以来司徒珣明里暗里的,话中带刺,刺中带毒,将她伤的体无完肤,总归是她在这家里地位不高,一并便都忍了。
只是她不是哑巴,为何非得吃那哑巴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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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琰拣起地上的东西,拆开来看,轻笑出声:“真是个好东西。”
“承蒙夸奖。”
“你这也算是下了血本,欲伤人,先伤己了。”
“其实不然,起码我不觉得恶心,可是,我正在苦恼,怎么把东西送出去。”
“不如我试试?”
司徒玥坐起,树下少年微仰着头,明亮的眸子闪着狡黠的光。自信,少年看上去,信心满满,似乎,捉弄司徒珣就如马路牙子上踩蚂蚁一样,一脚就是一窝。只是她对他,尚有怀疑,他凭什么帮她?他又拿什么帮她?
她的疑问还未出口,便见树下那人唤了自己的狗过来,口中念念有词:“孙子,爷爷给你开开荤。”然后旁若无人的拿出一把粘稠的混合物来,放到了黑狗的嘴边。
司徒玥当真被恶心到了,胃里作呕,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树下那人哈哈大笑,指着她:“就你这点道行,分分钟被司徒珣拍死,你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诚然,她道行不深,与司徒珣过招也是败多胜少,可被人这么肆无忌惮的当面戳穿,她还是有那么一点颜面尽失的感觉。
她从树上爬下来,遍寻鞋子不见,她知道是谁所为,心里暗恼,却不动声色的,站在有些滚烫的柏油路面上,结结实实的尝了一把铁板烧。尊严,她想,自己现在大概就是所谓的士可杀不可辱了。哪怕变身铁板鱿鱼,也绝不肯摇尾乞怜。她,是绝对不会向眼前这人示弱的。
慕琰轻哼一声,掏出纸巾,拭掉手上残留的汁液,冲黑狗打了个手势,黑狗听话的摇摇尾巴,不多时,便叼着司徒玥的鞋子回来了。
司徒玥瞅着鞋子愣神,迟迟不穿。她忘不了他喂黑狗吃虫子的一幕。尤其是此时此刻,黑狗留着哈喇的舌头正在她不大不小刚好34码的鞋子上意犹未尽的舔着。她当时,就下了舍生取义的决心。
慕琰站在不远处,看好戏的盯着她,悠然的,哼起了小调。左手摆弄着她扔下去的“大礼”,右手牵着黑狗,:“这礼,我先替你保管了。”
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她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笑了,真是个怪人,明明是初次见面,却叫她如此的下不来台。
可明明就是这么丝毫也不能称之为愉快的初遇,她却中邪一般的记住了刁难她的少年,这一记,偏又是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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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玥当真,赤脚回了家。
司徒珣早已带着女友回来,娇俏的女友看到汗流浃背,赤脚上阵的司徒玥,惊得目瞪口呆。
司徒珣倒是从容,只唤了一句:“阿玥。”语调和缓,听不出波澜。
司徒玥冷笑,也是,他这个多面体的哥哥,在司徒教授面前,向来温婉,论做起戏来,司徒珣,绝对是个毋庸置疑的实力派。现在,他给她营造了一个好的开头,她就得顺着他的戏路走下去,于是,一副兄友妹恭的和乐景象跃然纸上。
她心里暗叹,司徒珣当真功力不低,好哥哥的戏路简直手到擒来,若不是彼此知之甚深,差点,她就信以为真了。
司徒教授今天很开心,不仅是因为儿子领女友进门,还因为司徒玥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被B大附中录取,她成绩一向优异,所以跳了一级,相较于学习一直不上不下的司徒筝来说,在这方面,司徒玥和司徒珣更像是真正的兄妹。
顾蕴晖自打见到司徒玥那刻起,脸色便没好过,司徒玥早已见怪不怪,推说自己肚子疼,转身上了楼,午饭也不准备下来吃了。
可人毕竟是感性的物种,她虽没有那等时间伤春悲秋,却还是再被顾蕴晖那么冷着脸的一瞥之后,想起了初来时的情景,鼻头微微的一酸。
也是这样的一个时节,却下起了瓢泼大雨。她坐在车里,看着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的打在车窗上,溅开一朵朵雨花,忐忑至极。
灰蒙蒙的天没有一点喜庆的气氛,倒是偶尔肆虐的惊雷,映衬了她那时的心情。
她随着外公外婆在中州生活了十二年,中州,那是一个闭塞又贫穷的海岛,穷,却温馨。门口的老槐树,树下的石头墩,慈祥的外公,和永远都在咿咿呀呀不停哼唱的收音机。外婆耳背,不大爱说话,喜欢一个人坐在向阳处打着毛衣。她自小到大,身上穿的,无一,不是外婆亲手做的。
关于她为什么好端端的就和孤苦伶仃的小白菜同病相怜,不仅没了娘,还捎带着没了爹这个问题。偶尔,也会和外公探讨一下。外公说,是因为有了妹妹。若不把她送走,会影响到父母的工作。
那时候她才知道中国有一项基本国策叫计划生育,只是她很奇怪,那为何,不把妹妹送走?明明她才是国情所不允许的那个。
于是乎,她把自己想成了替妹妹承担严重后果的英雄,觉得自己无私又伟大。而伟大的她,即便是没有受到整个家族的优待,也不应该,被整个家族忽略吧?
可她,偏偏就被忽略了。除了逢年过节才会见到回乡探亲的父亲,她那个名存实亡的母亲,真的就是个名字一样虚幻的存在。
她只知道她有一个母亲,却不知道,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
十二岁,她才被送回她真正的家。
走下车的一刹那,迎接她的,是紧闭的,冰冷的大门。
司机师傅摁响了门铃,她看见顾蕴晖走了出来。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气质,她用这个词形容她的母亲。海岛上的女人常年操劳,肤色是黝黑的,手指是粗糙的。她一度以为,她的母亲,也是那样的。结果与她想象的,竟是大相径庭。她的母亲很美,美得让她不敢靠近。
顾蕴晖身上时时刻刻都在散发着一种疏离和冷漠,那样似水无波,千年寒潭一样的眼神,让她如坠冰窟。
她终于见到了让她“无私奉献”的妹妹,是个漂亮极了的女孩儿,只比她小一岁,看上去却比她小很多。她早熟,也是,没了娘的动物还知道自力更生呢,何况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早熟,不自己保护自己,还不被人挤兑死。
而她那个同样血脉相连的哥哥,自始至终,看都未看她一眼。好几次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连句“欢迎回家”的客套话也欠奉。
这个家里,时时刻刻,都充斥着不欢迎的味道。她感受到了,却无可奈何。她也明白自己当初被送走的原因,绝非外公说的那么简单,可是她更清楚,不会有人告诉她答案的。所以她干脆,一并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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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司徒玥昏昏沉沉,几乎睡过去时,楼下的一声惊呼,将她生生的从周公怀里,拉了出来。
那道惊呼,尖锐又刺耳,有点像司徒筝,又不是司徒筝。
她惊坐起来!她想到了她那一盒大礼!想到了树下那个男孩儿。
急匆匆跑出房门,站在楼梯拐角偷偷朝下望去,果然,掉在地上的盒子还在渗着绿色的汁液,司徒珣那个粉面桃花,我见犹怜的女朋友,花容失色,怕是胆汁都被吓了出来。
而罪魁祸首,那个男孩儿,悠然自得的坐在沙发上,一副“你这是做什么?吓到我了”的表情。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此刻的司徒珣,那表情,不是愤怒,亦不是懊恼,竟是,在笑。
她听见他说:“慕琰,欢迎你回来。”
原来,司徒珣这厮也是会说欢迎的。前提是,那个人,是值得他欢迎的。显然,这个慕琰,让司徒珣很是欢迎。
司徒玥不禁又上下仔细打量起慕琰来,除了好看,这个人似乎,还散发着一股奇特的气场,这种气场,她叫不出名字,却能感受得到,潜移默化的,渗透到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身上,不自觉的,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被他吸引了去。
真是一个,极招桃花的男孩儿。
司徒珣径自朝慕琰走去,慕琰却不合时宜的,后退了几步:“我碰了一些脏东西,故人相见的礼仪,还是免了吧。”
司徒玥想,他说的那些脏东西,可是指被他捏烂的,她辛苦准备的那盒幼虫大礼?
司徒珣脸色黯了黯,顾蕴晖干脆别过了脸去,只有司徒教授,勉强,维持着笑容。
百年难得一见的,司徒珣这厮吃瘪,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这个男孩儿做到了,司徒玥大呼痛快的同时,不禁感慨:这个人,好奇怪。
慕琰忽然朝她的方向望过来,尽管她确信这里是视觉盲点,他是看不到她的。可她还是不自觉的,朝里面缩了缩。
慕琰朝她的方向笑了笑,道:“阿玥。”
她吓了一跳,紧接着吃了一惊,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当顾蕴晖看见缓缓站起来的阿玥时,脸瞬间便被气紫了,起身,离开了这里。
别人不知,但这个家里的人都知道,喜欢拿幼虫捉弄人的,这里,除了司徒玥,再无他人。她曾经靠这个,成功的让司徒筝三天没吃下一粒米。为此,顾蕴晖罚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个下午,从骄阳似火到日影西斜。整个人差点没虚脱的昏过去。
那件事使她和顾蕴晖的关系更僵。
其实,她并不是个忍性不好的姑娘,对于司徒筝,那些显而易见的小把戏,她多数情况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计较的,只是,她有她的底线,触犯了,就必须得付出代价。
司徒筝说她是寄生在她家的虫子,领着一群看上去要好的玩伴,围着她喊“寄生虫”。于是她便送她一盒虫子,正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宁可吃顾蕴晖一顿打,也要把那口恶气,出得干干净净。哪怕是担个顽劣的恶名,哪怕是从此以后,司徒筝与她,水火不容。
其实,她并不讨厌他们,只是人一旦被排斥,被厌烦的多了,便也悄悄的竖起了刺,时刻警惕着,一旦发现危险,就迫不及待的,先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这大概就是慕琰说的,欲伤人,先伤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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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玥走下楼去,慕琰的目光自然的落在了她的脚上,她的脚又红又肿,难看之极。慕琰哼笑一声,摇摇头,转身,大摇大摆的离开。
“慕琰,留下来吃饭吧。”司徒珣挽留。
“不了。”拒绝的,很大爷!
司徒玥想,今天可真是旷古绝今的一天,司徒珣这厮,居然两次吃瘪都被她尽收眼底。她几欲膜拜慕琰,只差追过去疾呼:不知高人何处修得这等神功,若得闲,可否传授一二?
只可惜天遂人缘,慕琰只在司徒家小小的惊扰了一番,制造了一场还算混乱的闹剧后,便消失无踪了。阿玥自那以后再没见过他。
拜师学艺的愿望,也自此搁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