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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次午夜梦回,那一箭如同毒蛇没入她的胸口,却狠狠咬住他的心。
太宁十七年,三月十八,是个难得一见好天气。
众位弟子似是过家家般的挥舞着刀剑,以青龙堂主曲超为首的,一众人都不愿意伤害那个常常笑着同他们打招呼的小姑娘。也是他们的阁主的夫人。可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打杀,江湖与朝堂,两双眼睛,如同雷电之光注视着这一切,他们不得不战。
可是在不远处的小丘之上,谁都没有发现,前日里还同那个长歌许诺要带她回锦岐山看师父的年轻人,突然向着打斗的最中央,架起了传闻中最凶狠的利器。
炎杀离弓,手中火凰弓弦伴着翁鸣声颤动,他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几乎要伸出手来妄想着将箭拦下,然而他忍住了,这是他要给朝堂和江湖的交待,他早就想好了,若这一劫,长歌她躲不过,他就随她一同去了,他知道她害怕自己一个人。
箭没入她身体的那一瞬,他紧紧咬着牙,却几乎要站不稳,她望过来的眼神中,没有责备,只有诧异,他只觉得头晕目眩。但打斗的弟子都停下了动作,他被无数惊疑的目光包围着,只能努力将身形站稳,努力保持着面上淡淡的情绪,不让人看出端倪。
突然间,有个少年闯入了他的视线,他先是一愣,随即却是松了一口气,故意将与她交好的少年派出去执行任务,可不想他还是赶了回来。也罢,让世人都怨恨他罢,这样他倒也好受些。
她只是往他这边望了一眼,身体便如被雨打落的枯叶蝶,轻轻坠地,桃花残瓣纷纷惊起时,少年及时的将她扶住,喊着她的名字,同她说着话。他忍不住又往前迈了一步,胸中气血翻涌的厉害,忍不住咳了两声,再抬眼时,却只是少年的呼喊。
终于忍不住走下小丘,阁中弟子分散出一条不宽的小路,自小丘,直通道她的身边。 他一步步走向她,一步步走的艰难。并未到得她身旁,又有几个人闯进了这个桃花纷落的战场。
雪青袍子在萧归寂眼前闪了几下,结结实实的拳头挥在他清秀的脸上,红印还没来得及泛起,又是紧紧相连的几个拳头,他鼻间、唇角有鲜红的血缓缓流出,他都不抬手抹去,只是半低着头,任那拳头挥在脸上,口中是低声的、含着浓浓歉意的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边有个极好听的声音冷冷响起,带着刻意压制的怒意,却是另一个人,“对不起?萧瑟,我将谣谣交给你时,你是怎么同我说的?如今不过一年半,你说对不起?呵,你有你的家国天下,她有她的江湖武林,明明是不同的两条路,为什么偏偏要混在一起,为什么偏偏是谣谣?”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他多么想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他这次是真的保不了了她了。她错的,太离谱了。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她做错事情,他没有及时的发现挽回,导致如今这局面,他错的,比她千万倍。
他不记得他站在那里有多久,他也不记得她的那些个亲友们究竟指责了他多久,他只记得那个多年前就退隐江湖的奇女子突然从天而降,带着他不曾想过会赶过来的救兵——他的师父,医仙秦飍。
神医之所以为神医,倒也不负他的名声,七七四十九日的药浴医治,长歌最终还是保住了性命,从炎杀箭下保命,也只有他师父能做到了。
得知她醒来的消息,他耐着性子同守在锦岐山入口的天韵宫护法以及飞雪山庄护卫请求了半天,高高在上的小侯爷不顾及身份尊卑,那样苦苦哀求的语气,护法与护卫们都要心软了,但上头有命令,不许将他放进去。
朝堂中暗云涌动的愈发厉害,耗在山下这两个月,帝京一日不停的派人来催,这些日子差来的信笺足足装了一小麻袋,又一次信笺加急传来,他依旧不为所动,守在锦岐山下。
临南候萧菀城终是忍不住,派了青羽卫的副指挥使亲自前来,将儿子绑了回去。
回到帝京,他焦虑了一阵子,却渐渐静下心来。他知道将军府的小公子南黎是她的师弟,便跑去将军府,放下满身的尊严,以自己的妹妹同南黎做着交易,当真称得起的丧心病狂。但南黎还是依照他的要求上了山,每日千里飞鹰传信,汇报着她的一举一动。
长歌完全清醒了,长歌的伤好的差不多了,长歌能吃下一碗白饭了,长歌把山上的小杉树砍了,长歌又研制了一种新毒药,长歌会坐在屋前发呆,会呆几个时辰,表情如何,呆完后会问些什么。这些,他都一清二楚。
但南黎虽将一切的消息传给他,却独独没有告诉他,师姐现在失忆了,记得所有,却独独忘了那三年中有关他的一切。
黑鹰在锦岐山与帝京临南候府之间穿梭了一年半,时间很快就到了太宁十八年。
六月末,长歌与南黎说自己要下山去帝京看花灯会,深知自己拦不住她,便去找师父商量。他们的师父说:“让她去吧,不然今后都要遗憾。”
南黎自然是懂得他师父的意思,他师姐如今,虽看着好好的,可那炎杀箭是穿心而过的啊,一颗破碎了的心,纵然是医仙,也无能为力了。能保住性命,便已经是万幸了。
那一天,萧归寂得了闲,到了他娘亲那里,将一直由他娘亲带着的儿子抱出来晒太阳,黑鹰啸声破空,在空中打了两个转儿,落回到他身侧,脖子间挂着一只小巧的竹筒,取下竹筒,将里头的纸条展开,他先是笑了笑,而后脸色又变得惨白,最终却又恢复了笑意。
突然手中的字条被一只粉胖的小手抓住,他低头看了一眼依偎在自己怀中挥着胳膊,眼珠圆碌碌盯着纸条的小娃娃,笑着将那纸条从他手中取出来,柔声道:“小安乖,娘亲很快就回来了。”
小娃娃呜呜哇哇的拍着手,口中突然蹦出极为清晰的两个字来,“娘亲。”
自打知道她要回来的那一刻,他便以百里阁主的身份向着江湖武林发出请求,请所有知道他们故事的人,帮忙瞒住她,让她以为她还是那个谢二小姐,而不是阁主夫人。江湖之中,各门各派,大都与百里阁有着些生意上的牵扯,便也就同意了,总之对他们来讲,没有利益损害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因为怕惊了谢家和天韵宫,他回明安时,十分小心安静。又因为比她早到明安城两天,他便天天往隐山上跑,就站在他当初朝她射出那一箭的小丘上,眼前画面突然桃花纷飞,打斗声响于耳畔,那抹月牙黄的身影似乎还在一片粉红当中旋转着。
这一天,他像往常一样站在山丘上,一遍遍刷着自己的罪恶感,突然一个阁中弟子慌张跑来,向他禀告着,“禀阁主,夫人,哦不,二小姐回来了!就在咱们阁中,是是......”弟子还没说完,却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那弟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般的将下半段话说完,“是,是小王爷带着她回来的。”
几乎要将平生的轻功发挥到极致,自隐山到百里阁,他不过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一路狂奔到厅前,那抹熟悉的月牙黄身影入眼,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慢慢靠近过去,台阶上两个人,正在聊着天,白秋仓正在同长歌讲着些什么。台阶前,撒落了一大堆桃子,他愣了愣,心中却是一片欢喜,这留了许久的桃子,终于等到那个来摘的人了。
长歌果然是失忆了,她看向自己的目光,竟有了一丝惊怕。见到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往白秋仓身后躲。他觉得心间一颤,但很快白秋仓借着与他打架之名,在房顶上告诉了他缘由,她忘了这三年来的一切,竟然还记得最初她放火烧掉的贡海分堂的房子。
正同白秋仓小声商讨着该怎么办,青龙堂主曲超突然飞身而上,告诉他帝京来消息,小公子病了。一时间他觉得有些两难,一面是儿子,一面是媳妇儿。好在白秋仓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不是白交的,于是他便放心的赶回京去看儿子。
只是刚过吟州,帝京又传回消息,说小公子已无碍,少爷无需忧心。
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又返回去找媳妇儿。临走时为她留下的暗卫告诉了他她的位置。那间客栈真是偏僻的很,他找了好久才找到。赶到时,她正在窗前看书,大约是本很有意思的书罢,连他进来都没有发觉,他有些无奈,只得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着她看完。
她看书看的快,不过一会儿就翻了许多页,但那本书页实在厚重的多,趁着她喝茶的空当儿里,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茶凉了,喝了对身体不好。”
他看到她身子抖了一下,又见她面露惊惧之色,忍不住在心中甩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将她吓成这样,他看着,觉得心塞,难受的很。
她大约以为他是来同她算那笔烧房子的账来了。一直对他警惕着,他玩性大发,同她开了几句玩笑,竟不想她竟要张口喊人,喊的这人不是旁人,就是与他自小一起长大的白小王爷,这叫他郁闷了好几天。
放开她去隔壁房间与白小王爷发几句牢骚,被白小王爷回了两个字:“活该!”
与白秋仓交待了一番回帝京后的事情,他又转回到她的房中,她早已睡下,却睡得不大安稳,踢了一大片被子。他替她将被子盖好,望着她的脸,一种满足感自心底而升,真好,她还在,他还有机会弥补。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他忍不住叹道:“长歌......谢谢你又回来了。长歌,你会不会原谅我?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