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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封真院子里开出了满院的薰衣草。
他有些纳罕,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种过薰衣草,薰衣草长的杂乱无章而又郁郁葱葱,起先他觉得乱糟糟的碍眼,而后来他心情平复,感到了来自心底久违的寂静。倒了一杯冰冻茉莉花茶,在沙发上看着满园深紫浅紫,心想或许是薰衣草带着药性的气味让自己平复如初了。
他猜想这些花是自己的前任女友种下的,前任女友是个相当漂亮性格又好的姑娘,然而名字太平庸,他一时竟是想不起来。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他们二人分手的时候分得不太好看,自己这辈子的耳光估计都让对方给甩完了。而自己也确实是做了狼心狗肺的事,是应得的。
呷了一口凉茶,他在清凉舒适的温度下翘起二郎腿,周身清爽干燥的没有汗,然而长久地凝望落地窗外的强烈阳光,他开始替入伍的弟弟感到了火急火燎的热。
扯了扯领口,他毫无征兆地一笑,笑的淡滋寡味,像手中丰润幽香却微微涩然的茶。
………………
封真身边是不缺人的,而一直到次年年初,他坐在壁炉前发觉自己活成了心如止水,心底祥和的不太妙了。
赤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他独自嚼完两袋薯片一包蛋卷和一把牛肉干,静静地望了一会儿月色,下了个不痛不痒的决心。
两个礼拜后,他交了一名男朋友。
同样清冷寂静的月色下,他的别墅里骤然热闹起来。
他的小男友坐在他的沙发中,大嚼薯片大磕瓜子,不客气的吃完了三包薯片两袋蛋卷和一整包牛肉干。
封真笑盈盈坐在他对面,决心做一名合格的男朋友,“小风,等下就要吃晚饭了,留点胃。”
小风是附近音乐学院的一名大学生,相貌是极其的优质,同时还会拉小提琴,颇有艺术家气息。
他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眼梢有点儿上挑,像一只纯情无辜的小猫:“饭?你做饭了?”
封真笑着摇摇头:“我在酒店定了外送。”
小风一撇嘴:“外面的东西都有毒,地沟油做的。”
封真笑道:“放心吧,我向你保证。酒店五星级的,我是股东之一。”
小风咬下一口巧克力,大眼睛定定看了一眼,“哎?油多糖多,容易胖嘛!”
封真嘴角扬着,练过似的笑容持久,不动声色地瞄过被他吃剩的食品包装袋,他道:“听话,主食不能不吃。”
小风跟着他走,说道:“你光脚啊?不冷吗?”
“有地热啊。”
“哎呀,你不觉得脏吗?”
这小子,还嫌起我来了?封真没接话。
“你的脚真好看。”
“……”
“封真,你真好看。”
“宝贝儿,你也很好看。”封真拿出碗筷盛饭,越发肯定了他的这名小朋友外表精明,内心单蠢。
“我的脚就没你好看啊,你浑身都好看。”
一起吃着饭,小风扒了两口,就没什么胃口了。
封真说:“你怕胖的话零食应该少吃。”
“戒不掉。”
“一天三顿主食吃饱了,就会对零食失去*。”
小风问道:“封真,你今年多少岁数?”
“二十八。”
他放下筷子,已经完全不想吃饭了,跃跃欲试地走到那台三角钢琴前,他问:“摆设?”
封真觉得他的思维太跳跃,一时也懒得回答。
“有钱人哪!真是奢侈。”
封真“哈”地笑了一声,抽纸巾擦了擦嘴:“论小提琴我是比不上你,但论钢琴我可以做你老师。”
小风看了他半晌,末了问:“封真,你看上了我什么呢?”
真实的答案封真答不出,因为他暂时还未看上小风什么,只是从众多可选择的群众中挑了个顺眼的。
他的目的是想和人谈一场持久缓慢且细致入微的精神恋爱,妄图以老套的步骤去慢慢体会出一个人的好,想必这样的过程会让自己有不一样的心得体会。
“你什么都好。”他语气顺溜,甜甜地说道。
小风在他的温柔熏陶下有点不知今夕何夕,但自知之明是从来都不敢丢弃的,他知道自己是被幸运女神眷顾了一下,而运气迟早是会用完的。
扒拉着封真这个从天而降砸中了他的烧饼,他决定抛弃矜持,在有限的时间里敞开了肚皮胡吃海喝,把从前舍不得吃舍不得买的统统趁机吃回来买回来。
整个冬季,他们二人畅游世界,从芬兰罗瓦涅米的圣诞老人村到马尔代夫灿烂的碧海蓝天下,或在拉斯维加斯赌一赌,或在第五大道压马路,一路饕餮般享乐,最终在新西兰皇后镇落了脚,度过了此地别有风情的一冬。
小风体重直线飙升,然而喝着酪梨酒吃着烤鹿肉,他提议道:“听说这里的奶牛都长得健康而强壮,我们带点奶粉回去吧。”
封真虽然觉得这个提议很无聊,但还是顺他意思买了两罐。
他没有嫌弃他飙升的体重,也没有透露出分手的意思,并且这么久都没要求过要和他睡觉。这让小风觉得颇受尊重——自己不像是被包养的小白脸了,倒像是个正经的恋人。
他心思略微的波动了一下,心想,他该不会是真的爱上我了吧。
小风是个大眼睛,想心事的时候眼中波光流转,看上去很是精明,总像不怀好意,并且没遮没掩的,他自己似乎是还不知道自己这一特点。不过人长得好看,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那双眼睛猫似的灵动极了,挺可爱。
在某滑雪场滑了两天雪,他们二人在装点温馨的小房子里烤壁炉,外面清空皓月,星辰明亮,积雪树林和一栋栋木屋构成了童话世界。
小风红着鼻头和十个指尖,柔柔弱弱地说道:“我觉得我们过了快半年的冬天了。”
封真喝着极烈伏特加,睫毛如蝶翅般缓缓展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小风想要撒撒娇,然而语调拗不过来,依旧是平平淡淡有点飘的声音:“封真,其实我很怕冷。”
封真顿了顿,把喝到一半的酒杯放到一旁,懒洋洋地朝他伸开双臂。
小风四脚着地地爬过去,片刻之后,他又飘乎乎地说道:“A市现在是夏天了。”
封真的声音在他上方,带着浓重的酒气:“……嗯,大夏天,热得人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
小风呼吸着来自他脖颈间的芬芳,男人的酒气一向令他难以忍受,而对方身上那混着香味的烈酒气息却芬芳地让他莫名有了关于性的*。
封真的手一只搭在他肩上,一只撑在地板上,骨节分明,洁白而修长,小风握了握他的手,感觉他浑身上下都充盈着一种诱惑力,健康而勃发,华丽而内敛,像一尊永不倒塌的俊美神像。
“我们早点回去吧。”他心甘情愿地用诚恳语气哀求道。
封真的头发在小半年内长得蓬勃而茂盛,一回到北半球,长发的存在感瞬间就压倒一切。
洗漱的时候扶着一把头发,他燥热的恨不得去剃个大光头。简略的在心中安排了下时间,他先去探望了自己的父母。
封真爸妈对他失踪小半年颇为不满,先是大呼他的头发阴里阴气不男不女,随后关心了一下他交女朋友的问题,然后提起封越,说是封越年里回来过一趟,问起过他。
最后他们作总结性的发言,长吁短叹地说“钱赚再多不及有个知心人,你可别赚钱赚得把什么都忘了。”
封真接受完一顿教育,麻木不仁地前去理发,果真是心狠手辣地给自己刮了个秃瓢。
回到自己家中已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小风站在他院外的藤本月季下等。
地表热气腾出,阳光未散,此时正是最热的时候,又闷又热地烤得骨头里发痒。小风病恹恹的没什么活气,从南半球的冬季至北半球的夏季,完全没有过度,让他一时无法适应,发了点烧。
小风远远就看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影,说陌生是因为自己并不认识任何一名和尚,熟悉是因为和尚那张小白脸很是突兀,是真的又小又白。
小白脸戴了副墨镜,开口时嗓音被蝉鸣压过去,显得低沉而乏力,“你来了?”
“嗯。”
小风确定了小白脸是封真。
跟着封真进门,他温顺地说道:“我有事想求你。”
封真不甚在意:“说。”
小风研究着他的光头,压抑着想要抚摸的冲动,哀求道:“我奶奶心脏不太好,要动手术……”
小风有分寸地顿在了那里,长久的默然不语。
封真略微有些诧异,而后笑了笑:“能帮的上你的,我总不会袖手旁观。”
他坐了一会儿,发现小风始终是站着,仿佛一名做错了事情的小朋友。
封真指了指椅子,和善道:“坐。”
小风想要做出羞涩或者风骚的模样,突出一下自己与他的关系,以便更有把握,并趁机询问一下细节,然而肢体不协调,羞涩的很假很僵硬,变成了满眼是钱的堕落公关模样:“封真,我奶奶已经在A市医院了,越、越快越好……”
封真点点头,起身倒水。
心脏手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感叹小风真是贵啊。
这种事耽误不得,既然答应了下来,就得负上责了。
小风有求于人,又怕封真出尔反尔,于是自己皮厚地住了下来,收拾出一间客房,并打扫全屋卫生,做了一桌好饭菜。
次日,二人来到医院,封真见到了小风的奶奶。
老人住的是普通病房,头发花白,面孔也是饱经风霜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她十指枯槁,拿了只苹果递给封真,那双手是吃过苦的手。
他知道小风家里人丁寂寥,他打打工,交交男朋友,经济正好是够学费开支和衣食无忧,遇到这种事,是要忧愁了。
接过苹果,封真转身塞进了小风的运动衫口袋里。
负责老人家的女医生站在一旁翻记录,说:“老人是早前就有心脏扩张过度的毛病,现在器质性改变,所以得做手术。”
“嗯,安排一下吧。”
小风问:“是什么样的手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医生笑了笑说道:“你们要是早点决定动手术就好了,这个毛病要切掉左心室心肌,再做二尖瓣、三尖瓣成形,要点水平的。做这个手术最好的是市医院的叶教授,可惜人现在离开A市了。”
“叶谦?”
“啊?你认识叶教授啊?”
小风也双目放光:“封真,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女医生说:“你们确信能及时找他回来吗?他春天的时候申请去援非了,听说现在人在西非,能回来是最好。”随后摇摇头:“那种地方这么乱,真是找虐啊,你们家属朋友什么的也不劝着点,唉……”
封真嗤笑了一声,轻声细气地爆了粗口:“谁他妈的是他家属。”
“……”
“……”
两人同时被他那句出其不意的“他妈的”惊了一下。
小风睁大圆眼睛望着他,封真说话极少动怒,语气中常常是没有任何波澜的,如今他剃了光头,尤其显出了那双深邃狭长的眼,看上去心思深远,小风忽觉得他像一名心有邪念的得道高僧。
封真又说道:“技术好的心外科医生不是只有他一个,你不用担心。”
他电话打给了自己的秘书,把找医生的事情交代了下去,随后转出一笔钱让老人家换了个环境好点的病房。
小风和他盘算着,说是自己奶奶有买过医疗保险什么的,手术的钱其实也不会高额的吓人。
封真看小风,是觉得他老实,就算是心里有坏主意,也不妨碍他老实。
小风看封真,愈发觉得他厉害了,他的*他的钞票及至他的那种“厉害”,都让他觉得很着迷。
小风赖在他的家中,吃喝拉撒全用他的,还每次都炖汤给自己奶奶送去,那汤需得老火熬,瓦斯一烧就是一天,换了他自己家,他是舍不得这么烧的。
小风觉得自己应该和封真睡一觉,免得他突然哪天醒来脑子清醒了,觉得自己受了骗不划算,就不想要自己了,况且,他自己对封真也是很有□□,很想和他睡一睡。
封真捧着杯茉莉花茶,在客厅内来回踱步,心情烦躁。
末了,他打开电视,想要看看国际新闻。
老实说他是不在乎叶谦的,甚至是厌恶,然而,他怕他可别真的死在那里。
在一切安排停当之后,他去过市医院打探叶谦的消息,知道他是去了科特迪瓦。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叶谦那个人,看上去干干净净挺惜命,会去西非那种动乱肮脏的地方实在是不太对劲,他不觉得自己做个了第三者妄图夺走封越有什么大不了,可要是因为这样叶谦要去送死,那么自己就是造了大孽了。
………………
…………
封越眼前景象被烈日烤得扭曲,在部队里的每一天他都觉得难熬,可还是捱了下来。
如今立了秋,已是熬过了一年多,他瘦出了一个尖下巴,因为人更黑了,所以牙齿看上去更加的洁白坚固。
吃饭的时候腮帮子鼓鼓的,和这里的弟兄们一样,因为长期吃饭太快太匆忙,脸颊显出了咀嚼肌。
日复一日的过着这样的生活,他原本那些对于叶谦和自己之间丝丝入扣的分析和心思,都被每日超负荷的体能训练所掩埋。
夜晚,天空悬上了一轮上弦月,他在幽寂的深夜早早入眠,打出了轻微的鼾声,思念和愁绪在长久的想遗忘中真的渐渐淡化,要被彻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