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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元年,大胤国最不成体统的昏君拖着残病之躯,在本该迎娶新后的良辰吉时,卧倒在了后宫某妃的梨花帐内,崩了。
同日,盛装打扮了半日的小皇后,在毓庆殿内百无聊赖地失手打翻了一对龙凤红烛,正寻思着用什么补上呢,哗啦冲进来一堆人,二话不说在她大红的吉服上披上披麻戴孝,哭得跟自家没了主心骨似的,眼泪哗哗给她递了噩耗。
“太后娘娘节哀,先帝他终是没能熬过,驾崩了!”
哭得最厉害的是那老昏君跟前儿唯一算得上忠厚的蒋德禄,看着新娘娘的眼神儿充满了同情。
“娘娘是天命所归的后宫正统,凡事都要娘娘拿着主意呢!”
什么主意?小皇后白楞白楞地提着一对儿摔得不成体统的红烛,心下纳罕:这就死了?这算什么?史上最奇葩的晋升之路,一秒钟变太后?
红白相间的新娘娘晃了个神儿,两眼儿一番,直挺挺地栽倒在了铺满桂圆莲子大花生的榻上。
这一个栽倒,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那苦逼的新娘娘就是我,此时距离太后之路,我已经圆满地完成了、一天半……
吃饱喝足,我决定去看看那倒霉催的昏君。
阿沫却说,光看还不顶用,必是要哭一哭的。她们里外三层给我裹着繁复考究的丧服,我时不时瞥两眼,考究,真是考究!可我觉得除了颜色,和喜服实在没什么区别。
大概先帝大限将至,我命中注定就是要给他服丧的,而不是冲喜的。
哎,先夫啊,我长叹一口气,终于找到了一些悲戚的感觉。
阿沫端着我的胳膊跨进宣室殿,密密麻麻的人堆子里,除去一堆傻哭一堆点纸一堆闲聊一堆心怀叵测的,放眼望去,最轰轰轰烈烈的,莫过于围着大行皇帝的棺椁瞎嚎的一群娘娘们。
阿沫环视一周,指了指整个身子霸着灵柩哭得最动情的一个,一挑眉,轻哼一声道:喏,就是她。
望着那水蛇一般儿的细腰,我略一颔首:果然有几分姿色。
满眼的的素白和号丧声儿晃得我晕乎晕乎的,礼部的谥号刚下来,明亮亮的一个“荒”,美其名曰“好乐怠政”,却让大胤举国都有一种送了瘟神扬眉吐气的感觉。
可,今儿哭的人竟也这么多么!
一个昏君倒下了,千万个昏君站起来!他们到底在伤心什么呢?
我微微一诧异,握着阿沫的手边便有些重了,握着她捏了一圈儿,只听她瓮声瓮气,底气十足喊了一声:“哎哟!”
她凭白这一叫,我心里却怵了,睡得多了,两腿竟然有些发软,被阿沫略一松手便要瘫下。正当我要给大行皇帝行个迟到的大礼的时候,肩头上突然搭上一只宽厚的手掌,一声温柔厚重却寒意泠泠的男声顺着他掌上残留的温热渡进了我心里。
“太后娘娘,小心些。”
这声儿便是我听烂了嚼碎了也不能忘记的,我此刻心下一沉,一阵寒一阵烫,抬眼望着那孤傲清攫的背影,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阿沫却全副戒备起来,像是捋顺了毛的鬣狗,全身血脉喷张,如临大敌一般护在我身前,咬牙道:“慕大人,承蒙好意!”
那人却不恼,继续冷冷道:“先帝刚去,太后娘娘理应保重些,做臣子的,万不敢居功。”
一会儿工夫被唤了两次“太后娘娘”,这种*裸的守寡暗示,让我鼻子一酸,有了伤心的感觉,也顾不得什么,嘤嘤小哭了起来。
我哭得略囧,慕容恪啊,皇陵有了主儿,他也舍得回来了么!他烟青色的袍子扫过我笨重的丧服,竟是毫不停顿地越过我而去。去了一会儿,复又擦过我的袍子出了门,全程当我不存在。
我一边哭一边想,一个死了男人的皇后,可不就是太后了,被全天下喊娘的人,被他“敬重”一下,也算不上错,该啊。
“太后娘娘……”阿沫皱着脸在一旁小声儿喊我。
我抹了一把眼,直了眼睛戳她: “你喊我什么?!”
我一二八少女,冲喜似的嫁给那个死老头儿,房还没洞呢,皇后才当了半天,他就嗝屁了,太后倒是已当了一天半了!阿沫你个熊崽子,你也起哄么?
“主子。”阿沫咽了一口口水,终是柔声下来,扫了一眼棺椁旁哭得不成体统的一堆小妃子对我频频示意:“今儿大行皇帝就发丧了,主子哭一哭也是好的,主子好好哭哭罢!”
我瞪了她一个大白眼儿,狠狠抹干了眼泪,心里想,我哭个屁,他要是活得褪了皮,我才真要哭瞎呢。
“他回来做什么,这次又是个什么职位?”
“是文贵太妃给叫回来的,说是皇长子德行甚佳却无心储位,便封了个‘顺亲王’,带着皇长孙和王妃去给先帝守陵了。贵太妃又说咱们皇上太年轻,没有个贴心的人辅佐,到底是自家兄弟,所以千呼万唤给请了回来……”
阿沫絮絮叨叨,我听着心里神烦。慕家不愧是世代忠良啊,典型的“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文贵太妃自己不争做正宫,两个儿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也不争做储君,立了有出了名的奸臣傅家血统的新帝也就算了,还把一个偏房里的侄子煞费苦心地弄出来辅政,可是,她是什么法子,逼得原本是名正言顺嫡长子的皇长子,“甘心”看祖坟去了?
我扬起手作势要打她:“叫你废话多!我就问你,这回给他封了个什么?!”
阿沫抱了了半日脑袋方才挤出几个字:“御史大夫。”
……
御史大夫!三公之列,掌百官奏事,负责起草诏命文书。客气地说是皇帝的眼线,负责牵制丞相和太尉,不客气地说,依照眼前小皇帝无权无实的境况,他简直成了名义上的皇帝么!
我抬腿便要走路,我才不哭,我要回去接着晕倒去,不养好精力,往后怎么护着我姐姐留下那个倒霉儿子!
许是我方才实在伤心地有了些模样了,惊扰了众人,就在我转身要跨出宣室殿门口时,我的存在感终于爆破了。
“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儿,灵堂里的哀嚎一下子就卡住了,大伙儿齐刷刷把眼光扔向了我,然后分了批次似的裹着一股子沙哑声儿刷刷跪下朝我行大礼。
进宫前,我爹嘱咐我说,做皇帝的女人,尤其是做人大老婆的,得好好端着架子,在奴才面前端着树威,在小老婆面前就更要端着立信。至于前朝的……这辈子没什么碰面机会,碰着了也是缘分……端着!
我悻悻扫了一圈儿,这皇后当得仓促,也没来得及办立后大典,这么多人跪着还是头一遭享受。罢了,就当是提前行使一下太后的福利。
我爹是个奸臣,大胤谁的话都没有奸臣管用,偏我爹还不是一般的品级的奸诈,撺掇的全是遗臭万年的勾当,傅家的名儿简直臭得烂了。我反正生来没有好名声,方才经过御花园还有小宫女笑话我是奸臣家送来的小寡妇来着。
扫了一圈儿后发现,全是些奴才和小老婆,夹着一群各部选来凑成治丧委员会的小官儿小吏,很符合我爹给我定下的“端着”的定位。我暗暗拿了主意,端着,就不叫他们起来。
我装模作样地嗅着鼻子假哭出声来,搓着眼皮儿装听不见,估摸着小寡妇伤心了,他们也应着景儿跪着陪我抽搭。
可是万万没想到啊,我千算万算算漏了一拍,就在我觉得倍儿长面子的时候,我那便宜儿子来了。
我那便宜儿子来了不打紧,反正比他老子高明不到哪儿去。一拨溜还跟着他们萧家皇姓儿,他们萧家的皇姓儿来了也不打紧,权利七七八八被架空到只剩下姓氏这个渣。再跟着方才提了我一把的慕容恪,他姑——文贵太妃。
我心尖儿上一颤抖,这下真是不太好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可是新来的啊!
我那便宜儿子——萧煜,首先朝我挤了个眼,脆生生请了个安道:“母后安康!”
便宜儿子论资排辈儿是我亲外甥,他那没福气的老娘,先皇后,便是我亲姐姐。这小子今天看上去心情大好,大概和他老子的情义实在一般。
亏他还虚长了我好几岁,敢腆着老脸喊我娘,我便赊了傅家祖宗的老脸受下了。
我朝他半干不尬地扯了扯嘴角,拿眼角抽筋儿似的戳了戳后头一堆。他立马了然,道了个“平身”,那群人爬起来明显哭得比原先更卖力了。
老太妃拧了眉头,一副在别处就哭过的模样,仔细打量一番我这个从皇后秒变太后的女人,然后回头却嘱咐小皇帝道:“皇上,你好歹去哭一哭你父皇,太后年纪小,你也跟着胡闹么。”
这话说得!我怎么听着味儿不太对!文贵太妃一把年纪,比我娘的年纪都大,堪称德高望重。在奸臣当道,佞臣辈出的大胤,世代忠良的慕容家就跟稀有动物一样金贵,别说是我,就是嗝屁的那个,对她也是敬重得很。
她不太情愿地朝我行了个常礼,因着年长的缘故,我赶忙对她略一福身。
我心里一盘算,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她本是先帝的第一个老婆,一把头就做了皇贵妃的,我姐姐一直做到皇后之前,也给她请安了不少年头的安,我姐姐做了皇后之后,我被带进宫教养,也少不了对她磕磕拜拜听她教诲。如今叫她再对我拜,我还真的很不适应。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直到扫到我兔子一样红彤彤的眼睛时,心下才稍微安了那么一安,颜色稍微顺了一顺。
萧煜被赶过去哭了两嗓子,其他皇室宗亲也跟着过去意思了一下。五皇子萧可和六皇子萧瑨皆是文贵太妃所出,却不知怎么教育的,那叫一个刁钻坏坯子。经过我身旁的时候,我仿佛听见了个什么“尤物”和一声嗤笑,随后脸上被瞧得有些热。
这两个兔崽子!不,是狗崽子,忘八崽子!
我心里盘算着早晚要他们好看,文贵太妃却早就挨着我哭开了,叫我不好意思继续走神。不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大臣,都是一副不哭的死去活来不罢休的模样儿。我心下纳罕,我那个奸邪到令人发指的爹却没有来。
却不知这回的人事变动,他捞着便宜了没有。
宫里哭哭啼啼恐怕还要持续一些日子,晚上还有阴森森的守灵,我灵机一动,记起了小时候常对我娘做的把戏——两眼一直,又装作是背过气去。
嘭~哇,这次跌得略重!
“太后娘娘!”贵太妃身旁的宫女首先发现了我不对劲儿,冲上来便要晃我。
阿沫却大喝一声:“别动!”
我家阿沫总是机智在很关键的时候,我瞬间也很是感动,越发配合着憋气起来。
被我一闹,宣室殿就更乱了,贵太妃没想到我一个新娘娘竟有这样的觉悟,从昨儿开始已经悲痛地背过去两次了!于是哭先帝变成了哭我,她领了头,一堆人爬了上来哭我,哭得我阴森森毛骨悚然的。
“太妃娘娘,我家娘娘许是伤心过了,略歇一歇就好了。”阿沫柔声安慰并且循循善诱:“宣室殿旁似乎有片竹馆?潇湘斋?来人,送我们太后娘娘去潇湘斋!”
又是一阵七手八脚,我很欢喜,阿沫用她的智慧帮我脱离了苦海。可是我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对头。
潇湘斋?咦,好一个假正经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