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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
宫宴结束之后,群臣四散,三国来使被安排在宫内休息,东沧涅并没有急于召见西啟白商议和亲的事,她一副沉郁的样子回到念羽宫,不曾就寝,坐于龙案后将案上所有的折子都看了一遍,却一本都未批示,只是暗暗记在心里,做了考量。
随后她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轻声叫道:“连衡。”
黑衣暗卫无声而至,单膝跪地等着吩咐。
东沧涅的眸光看着暗卫的脸,轻语道:“太后过会儿定会派人来叫朕,朕走后你伺机躲到凤羽宫外的假山处藏好,等着接应。”
“是!”
“去吧!”
“臣告退。”
直至亥时三刻,窗旁有微风扇动,东沧涅当做不曾察觉拿着一只血玉镯子目光哀伤的打量着,那镯子精致得很,外缘浅浅刻着妖娆的花纹,通体色红如血,一看便是难寻的珍物,她盯着它细细看着,当视线触及到镯子内侧细小的‘七七’两个字的时候,终是一股钝痛从心底涌上来,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让她的手不可自制的颤抖起来。
“师兄……”
她轻轻叫着,眼泪无须刻意便直直从眼角滑落。
果然,子时未过,便有领口绣着暗云纹的暗卫潜入窗口:“皇上,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
她答应着,目光哀戚的将镯子收进袖袋,走进内宫从床角的暗格里拿出新制的面具赶往凤羽宫。
“皇上,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啊?”
刚到门口,新上任的年轻总管太监蓝其就跪在地上担忧的问道。
东沧涅的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母后犯病了,朕去看看!”
“啊?那奴才这就去给您备辇!”
“不必了,太耽误时间,朕步行过去!”
东沧涅说完就快步离开,蓝其起来冲身边的几个太监宫女叫道:“你们几个,快跟上!”
待一众人等赶到凤羽宫,那里一派灯火通明,蓝其知道这里特殊的规矩惯例,带着宫人恭敬的站在宫门外等着,东沧涅推门进去,随即宫门便关上。
偌大的宫内算上开门的不过五个宫人,东沧涅暗暗打量了一眼,见人都没换,便不动声色的戴好面具,直接步入内宫。
太后就坐在凤椅上,想来已入睡,却又被暗卫的报告气得下了床,她不容许她出现一丝的叛逆,从那一年喂她吃下毒药到现在,一直如此!
东沧涅在她面前两丈处直直跪下去,嗓音有些沙哑:“儿臣参见母后。”
太后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冷笑一声:“听闻你今夜未召见西啟二皇子,也没有派人拟旨答应和亲?你在殿上已经应下来了,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东沧涅不语,蝶翅般的睫毛却覆盖下去,露出哀伤的模样,低低的说:“那只是遵循母后的意思,儿臣不愿与西啟联姻!”
“怎么?你还在想着你那个师兄?你也不看看你有没有命活到你找到他的时候!”
太后露出讽刺的表情,语气刻薄而不屑,然而,那双眼中却显露着诡异的得逞的流光。
东沧涅突然俯下身去,嗓音都有些哽咽:“母后……儿臣不与西啟联姻也会将西啟攻来并入东沧的!”
太后闻言陡然一拍椅背,黛眉倒竖,满脸的怒气:“混帐!如今西啟主动请求和亲,这么好的条件不用却要等日后派兵攻打!等你把西啟打下来,要耗费东沧多少兵力!再说,你若此次拒绝和亲,一旦西啟另投靠山,你想赌上东沧所有的兵力连同两国一起打下来吗!我告诉你!东沧是我殇儿的,由不得你这个孽种肆意挥霍!”
东沧涅身子晃了一下,并不甘,再度哀求道:“母后……”
“闭嘴!我看你是欠教训了!来人,给我上刑!”
太后凌厉的打断她的话,一声暴喝,话音未落,就有领口绣着暗云纹的两名暗卫抬着一张血迹斑斑的长桌从门外走了进来。
东沧涅的目光中呈现出一丝素日难寻的惧色,心底却在悲戚的讽笑。
——这四国之内还有哪任帝王如她一般,有着量身打造的刑具!
太后从凤椅上走下来,拿起离她最近的鞭子怒斥道:“你还不脱衣服!”
东沧涅依言抖着手脱去外袍,露出同样是黑色的里衣,几乎就在外袍完全脱去的瞬间,带着倒刺的鞭子就狠狠抽在了她身上。
‘啪’一声,鞭声混着织锦碎裂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东沧涅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太后见状毫不留情的挥下第二道鞭子,鞭身离开她身体的刹那,血液四溅,顺着鞭身上的倒刺滴到地面上!
东沧涅依旧不吭声,太后脸色铁青,冷笑着不停的将鞭子抽在她身上发泄怒气,不止是现在对东沧涅违逆她的不满,连带着她这些年的怨恨,全部发泄到了她身上,那挥鞭的动作一下比一下狠,直到纯黑的里衣破碎成条状,地上鲜血淋漓,浓重的血气在殿内弥漫开来,东沧涅的身子晃了几下,支撑不住摔在地上,双眼紧闭。
见状,太后不仅没松手,反而使出全身力气挥下一鞭,地上破碎的身体一震,东沧涅立即醒转过来,不停的哆嗦着,却依旧不肯松口,太后见她如此,鄙夷而厌恶的怒骂道:“和东沧凌政一样的下贱!”
东沧涅颓伤的目光在这一刻陡然变得血红,却又在刹那间消逝,留下一身恳求而执拗的卑微。
太后鞭子再次落下,伴着怒吼:“圣旨我明日就替你拟好!这亲由不得你不结!滚!”
东沧涅的身子再次一震,痛苦的咳了一声,一口血就这么喷出,她满身绝望的慢慢站起来,手剧烈的颤抖着捡起外袍穿好,脚步踉跄虚浮,死咬着下唇一步一步走向门外,十步之后,她被门槛绊了一下跪在地上,面具上的丝线在经受了鞭笞的洗礼后终于撑不住断开,清脆的一声响,纤薄的白玉面具坠地碎成两半,露出一张惨白的绝色脸庞!
她痛苦的咳起来,心脏一阵抽疼!有些记忆便这么浮现在眼前。
——“父皇,父皇,为什么给我取名叫涅啊?”
——那一年她五岁,天真烂漫的年纪,趴在年轻英俊的父皇膝头好奇的问,母后就坐在他们身边,惊为天人的脸上一派的冰冷,看向她的目光从来都是嫌恶的。
——“因为……”父皇笑着的嘴刚张开,却被母后突然打断,她冷笑着说:“为什么?因为你是孽种!涅和孽同音!”
——这是那一个月来母后和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在父皇慈爱的笑容里凌刺而出,扎伤了他们一父一女的心!
——然后她才明白,原来东沧涅只是个代号而已,她的本名叫东沧孽!
——涅与孽,不是后来父皇安慰她说的凤凰涅槃的涅,而是孽种的孽!
她苦笑一声,咬牙站起来朝前走,下袍已经被血浸透,滴答着血液在地面上蜿蜒出一条血线,从门内到门外,惊了一众宫人!
“皇上!”
蓝其的本就尖细的声音几乎锐成了针尖,上前一把扶住东沧涅,却又被手上冰冷的血液触感吓得撒了手!
剩下的宫人乱成一团,叫嚷着就要奔向太医院。
“把他们都给朕叫回来!今晚的事谁要是传出去,诛九族!”
她看着奔走的宫人拧紧眉虚弱的下令,眸光却寒冷如冰,看不出一丝痛苦!
蓝其惨白着脸开始往回叫人,等人都齐了之后,一个个站在原地,全都傻傻的看着她。
东沧涅蹙紧眉头摆摆手,带来一阵浓烈的血腥气:“你们都回念羽宫,记住朕说的话!”
“奴,奴才遵命!”
宫人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在东沧涅冰冷的目光中一时四散,只留下蓝其还站在原地:“皇,皇上,让奴才扶着您吧!”
东沧涅摇头,身下已经滴了一滩血:“你留在这里把宫门前的血迹清理干净!”
而后不等蓝其回答,她迈步朝前走去,背影萧瑟孤凉,直到身边的太后暗卫变成她收买好的,她身子一软费力的撑住身旁的假山石,虚弱的叫道:“连衡!”
连衡顷刻出现,玉一般的脸上惊慌与忧急之色显而易见,他顾不上行礼便将东沧涅背在背上,飞速朝念羽宫奔去。
先走的宫人还未归来,连衡闪进内宫将东沧涅趴放在床上,随即从怀里拿出药瓶想要上药,然而,药拿出来却又停在原地,玉白的脸上绯红一片,尴尬道:“皇上……臣去找个宫女!”
岂料东沧涅却不同意,声音虚弱的说道:“朕受伤的事也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你来吧!”
“……是!”
连衡碍于她的伤势也不敢再推脱,小心的将腰带解开之后便轻轻捏起背部外袍的两端,稍一用力便撕扯开来。
里面破碎成条的里衣已经被血浸透了,黏腻的贴在伤口上,血色与墨色交织缠绕,原本纤薄的后背骨肉分离,几处靠近脊椎的地方甚至见了白骨,伴着浓郁的血气,触目惊心!
连衡呼吸一滞,手蓦然就抖了起来:“皇上……您……”
东沧涅闭上眼,声音除了失血的虚弱之外,无波无澜:“无碍,上药吧!别拿错了!”
连衡一怔,深吸一口气咬着下唇将原先的药瓶放入怀里换出另一个,而后手轻轻撕开破碎的里衣就开始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敷药,拔开瓶塞时,他的手忽然抖起来,眼圈有些泛红,屏住呼吸一点一点的往伤口上洒药,小心至极,似在顾忌着什么!然而等到药上完,整片后背还是都变成了药粉的深褐色!
那药是东沧涅自己配制的,疗效快却极其霸道!里面加了一种毒虫的尸粉,药粉沾到伤口就会自动往肉里钻,有多少药就会钻多少药,直至愈合之前都会剧痛无比!
那药连衡试过,就在半月之前,当时只是手臂小面积的划伤,东沧涅让他用另一个瓷瓶里的药,结果光线昏暗中,他拿错了,等药粉上身,疼的他恨不得拿刀切了自己的手!后来东沧涅告诉过他这药的特性,所以他现在才如此小心,却不想,避来避去,还是上满了整片后背!那纤细的背上,粉末以肉眼可见的动作往她深可见骨的伤口里移动着,连衡以为她即便不哭,至少也会喊疼的!然而,东沧涅除了额上不断渗下的冷汗之外,没有任何动作!绝色的脸庞惨白如金纸,却连一丝痛苦的抽搐都看不到!
他忽然就明白了一月前负责近身听令的暗卫钟离那丫头为何会在临走之时哭着找他叮嘱……原来,真如她所说的一样,这个少女帝王是如此的让人敬佩和心疼!
他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声音哽咽:“皇上,臣会誓死效忠您!”
东沧涅的唇角无声的勾了勾,死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混着满脸的冷汗,看上去无比苍凉,她的声音有些不真实的缥缈,仿佛游离于尘世之外:“你效忠的不会是朕,而是整个东沧!”
——因为就连我,都是东沧的牺牲品!
直至尾音,声调已经很低,低的无端为这空旷的宫内增添了浓郁的悲涩,连衡却听清了,铁铮铮的男儿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说不上是为了什么!
“你出去吧!没事了!”
片刻沉默之后,东沧涅说道,连衡却第一次违抗了她的命令,白玉般的脸上一派坚定:“臣在这里守着您!”
东沧涅摇头,容色认真,看不出一丝戏谑:“你想明日被传言为朕的面首?”
连衡一愣,脸色瞬间暴红,却依旧坚持:“清者自清,臣不怕!”
东沧涅看着他,眸光晦暗如夜,声音小的只有他们互相勉强听见:“太后的暗卫跟过来了,就在外面,你在这里待久了,如何跟他们交待!”
连衡一惊,这才明白东沧涅的意思,随即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快速走出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