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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烈酒严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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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究竟要怎么跑才能跑出城?

    答:月黑风高,午夜三更时,山人自有妙计。

    薛寅抬头看天。

    现在风倒是很大,吹得他一张脸皮生疼,但天还没黑……薛寅泄气地垂头,他算是明白了,只要和这姓柳的混一起一日,他就决计没有好日子过。

    今次也一样,如果不是这姓柳的,也不会有什么全城封锁戒严这等麻烦事,如果不是柳从之在身旁,就算全城戒严了,他也不是没法子脱身,可如今柳从之在,原本他能用的法子也是不能用了,薛寅手中可依仗之物本就寥寥,有些手段不宜在柳从之面前用,于是他只得等柳从之支招,等柳从之支招的后果就是,他们在这小巷里吹冷风。

    薛寅蜷着身子,慢吞吞打个呵欠,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尖。寒风刺骨雪花飘飞,他却觉得困倦,然而在这等天气里睡过去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暂不论那些还在兢兢业业搜城的搜城兵,单单在这天气里睡过去,恐怕就难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北化的冬天比这还冷,每年都有人冻死街头,无家可归之人在风雪中实在困得撑不住了,迷茫睡去,等天亮,已成一具冻尸,再无生机。薛寅还不想死,于是他不能睡,然而冷风凄凉寒意刮骨,若不能睡,这漫长时间就可堪煎熬了。薛寅浑身瑟瑟发抖,他头上戴了一顶绒帽,这时尽量把帽子往下拉,遮住耳朵,两手抱膝,下巴撑在膝盖上,整个人团成了一个球,只露出一双眼睛,默默打量着柳从之。

    柳从之身有伤病,按理说情况只能比薛寅更糟糕,但柳从之又岂是能用常理揣度的人?薛寅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尚不满足,柳从之却是倚墙而坐,姿态随意,若非他鬓角凝的霜,看见他那样子,谁又能看得出这人恐怕已被冻得半死了?

    柳从之此人,实在让人看不明白。

    薛寅揉揉眼睛,哑声问:“你不冷么?”

    如此境地,他身边就这么一个活人,若是再不说两句话,他恐怕也受不了了。

    柳从之低低一笑,“你觉得呢?”

    两人靠得很近,彼此间却秋毫无犯,柳从之话音刚落,忽然伸出手,搭在了薛寅手上。薛寅被冻得一个激灵,柳从之见他反应,目中流露出一点隐约的笑意,忽然探手入怀,拿出一样东西。

    小薛王爷虽被柳从之冻了那么一下,却没甩开柳从之的手,天寒地冻的,他一个人裹得再严实恐怕也暖不起来,姓柳的虽然手凉得很,但如果放久了,没准还能有点热乎气呢?要知这种时候,有两个人总是好过一个人的。薛寅难得没对柳从之的触碰起反感,转眼却看见柳从之从怀中拿出的那样东西,登时眼睛都直了,双眼睁圆,露出惊喜之色。

    柳从之打量他神情,噗嗤一下笑了,两指拎着那东西在薛寅眼前晃了晃,笑道:“来一杯?”

    这话说得大合小薛王爷的意,薛寅也不犯困了,目光炯炯地点头。

    柳从之从怀中取出的,却是一小壶酒。

    酒是烈酒,虽只一小壶,但稍微一开壶口就能闻到酒香扑鼻,可以想见这等酒一下肚恐怕能直接从嗓子眼烧到心肺里,那滋味恐怕不会那么好受,但这种时候,缺的就是烈酒,一口下肚浑身皆暖,再是寒风萧瑟也不必怕。薛寅冻成了这等德行,看见这酒就眼冒绿光也是情有可原。

    柳从之含笑将酒壶扔给薛寅。

    薛寅敏捷利落地接过,打开酒壶,先是深吸一口气闻了一闻,心满意足地叹一口气,接着毫不客气地仰头往嗓子里灌。烈酒入喉,当真是一路烧下去的,薛寅酒量本就浅,不过片刻,脸就红了,眼神水润迷离,效果可谓立竿见影。柳从之含笑看着,一共只得这一壶酒,他一口未能沾,薛寅却毫不客气喝掉了大半,他却并不介意。

    他似乎也不介意寒冷,不介意背叛,不介意痛苦,不介意生死,那他介意什么?

    柳从之浑身都被冻得僵麻,静坐于地,稍微出神。他当然是在意过的,在意过背叛,在意过饥寒,在意过穷苦,在意过生死。否则以他出身之微寒,若不下苦功夫钻研,只怕半生都会在泥地里打滚,又如何能爬得上朝堂,成就日后之辉煌?当年饥寒交迫时,常梦衣食富足,衣食富足时,又盼大权在握,大权在握时,又想求得一真心所爱……

    柳从之野心勃勃,一生欲求何其多,他的幸运之处在于,只要是他想要的,他似乎总能得到,可世上到底无人是能事事顺心的,他想求一真心所爱,最终却落得个举目四顾,无人可信的下场,他想要大权在握,而后大权确实在握,但其中一路艰辛困苦,又何足为外人道?一路走来,自饥寒交迫走到天下顶端,还复饥寒交迫,当年那些做梦都想要的东西似乎都不再重要,如今……

    柳从之眨一眨眼。

    如今,柳从之已是无心之人。

    “你发什么呆?”有人打破柳从之的沉思,柳从之转过头,只见薛寅面色绯红,定定地看着他。

    这等真正的烈酒入喉,小薛王爷的酒量又着实不行,这时整个人已是晕乎乎,看柳从之只觉这人影子都是重的,但酒也有好处,就是现在确实不冷了,非但不冷,还浑身发热,精神十分地好,精神好又无事可做,只得戳一戳自己身边这个还会说话的活人。

    柳从之低笑:“没什么,在想一些旧事。”

    “旧事?”薛寅迷迷糊糊重复一遍,问:“什么旧事?”他脑子清醒的时候大约不会这么问,但他整个人被烈酒烧得迷迷糊糊,于是也不会想其中弯弯绕绕,就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柳从之瞧着他的神情,神色柔和,悠悠道:“没什么,陈年往事。说来……”他顿了顿,“太过不堪。”

    柳从之极少与人真正交心相谈,遑论他心中隐秘?四字“太过不堪”已是他所能有的极限了。若非今日霜寒,若非此情此景,圆滑如柳从之,无懈可击如柳从之,又怎会起如此话头?

    奈何薛寅如今是醉鬼,而醉鬼却是不怎么识相的,听得这一则,立时想起以前听来的种种关于柳从之的旧闻八卦,登时心里像是有爪子在挠,十分想知道柳从之的“旧事”,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个……我一直很好奇……”他顿了一顿,还是没憋住,索性直接说了:“你是真的好男风?”

    这一问来得着实莫名其妙,此言一出,涵养好如柳从之,一时也是哑然,过得一会儿,失笑摇头:“你这可是……”

    真是唐突。

    薛寅晕乎乎地打个呵欠,道:“我就是好奇,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如若无后,江山不稳。”

    这话是大实话,柳从之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和薛寅在一起谈论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哭笑不得,想了一想,道:“我好男风。”

    薛寅不料他如此干脆利落地承认了,稍微睁大了眼,稀奇地打量了一会儿柳从之,过了一会儿道:“还真是这样……那……”他一句话没说完,柳从之却像是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微微摇头,笑道:“打住,此话到此为止。”

    他既然如此说了,薛寅再是醉糊涂了也不至于多问,只得住嘴不言,惫懒地打个呵欠。柳从之稍微疲倦地揉一揉眉心,闭目养神,他确实好男风,可此事究竟如何只能是他心中隐秘,行至如今,他早已是孤身一人……

    柳从之想着想着,手心忽然一热,一睁眼,确实薛寅将剩下的小半壶酒扔给了他,这酒壶被薛寅一直拿在手中,故而热乎乎的,触手十分舒服。薛寅半闭着眼睛,懒洋洋道:“你也喝,别冻死了。小爷不想给人收尸。”

    两人一路逃窜,可算共患难,至如今,彼此间的尊卑倒是去了个彻底,小薛王爷又在醉中,说话更是不经脑子。柳从之听得微微一笑,倒是一点不计较,反觉有趣,于是也打开酒壶喝了起来。薛寅喝酒是用倒的,举动堪称豪迈,柳从之却不然,只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斯斯文文,甚至不敢喝急了,酒是好东西,而这等好东西,自然要慢慢享用。

    柳从之酒量极佳,这一整壶酒就算全灌下去也是灌不醉他的,烈酒确实暖身,他浑身冰凉,几口酒喝下去,手脚也确实见了点暖意。柳从之执着酒壶,寒风刮面,他却觉得惬意而放松,他有多久未能如此放松地席地而坐,饮一杯酒了?

    柳从之喝酒越喝眼神越亮,他人日渐削瘦,唯有目光越磨越利,眼神澄明。薛寅却越喝越醉,如今连眼睛也懒得睁开,面颊绯红,习惯性地蜷着,像只安安生生的醉猫。

    这只猫炸毛磨牙的时候十分神气,但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神情慵懒而困顿,有时迷糊,着实是……颇为可爱。

    柳从之含笑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微微叹息一声。

    四野静谧,过得片刻,月出中天。

    夜色漆黑,周围丁点人声不闻,正是行动的大好时候,柳从之仰头看一眼天色,而后将酒壶收好,站起身来。

    是时候了。

    他身边,薛寅也无声无息地站起来,神色仍困倦,然而神志清醒。两人对视一眼,柳从之淡淡道:“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刷一发感情戏,一起喝酒聊天谈心神马的……

    柳攻拿着酒壶逗猫神马的……

    薛喵萌萌哒啊>_<

    这是今天第一更,晚一点会二更,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