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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缀在浙江沿海的L市,是路婷婷的故乡。
赖樊川很喜欢这个小城市。
作为首批入选“全国宜居城市”的县级市,它既有着现代化的便利,又沉淀了历史的底蕴,环境优美,节奏舒缓,确实很宜居。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L市的民用小机场。
走出机场,扑面而来都是吴侬软语。赖樊川曾心血来潮表示要向路婷婷学习,最后……痛苦放弃。
打了出租车,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出现在路家的客厅。
“别忙了,奶奶,我真不饿。”赖樊川企图阻止路奶奶的各种热情,再次以失败告终。
老人家动作麻利,没几分钟就端出茶水、点心、水果,满满当当摆了一茶几。
路奶奶年轻时是地主家的小姐,上过学、识得字,算是个新派女性,如今七十多岁的人了,依然喜欢穿改良旗袍,站在那儿,抬头挺胸,气质出众。可惜她的命不太好,先是因为家庭成分问题,很晚才结婚,没几年丈夫去世,她艰难的把独生子拉扯大,结果路婷婷三岁那年,儿子媳妇一起遭遇车祸,最终还是没救回来。
“这次又要麻烦你了,小赖。”路奶奶说得客气。
赖樊川想,这对祖孙真是亲的,连称呼都一个习惯,老的叫他小赖,小的叫他老赖。“不要紧。您能把具体情况跟我说说吗?”
路家的这套旧房子,是路婷婷爸爸生前,工作单位分配的。本来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路氏夫妇发生意外后,路家就剩下老弱妇孺,单位领导给予特殊照顾,让路奶奶拿出少少一点钱,就把这套房子过户到个人名下了。
后来单位搬迁,这片单位产权房都被国家收回,呃,除了路家。
再后来,这片地皮又被政府拍卖,用作商业开发。原来的老旧建筑将会按期拆除。完了政府才发现:咦,这里还有一套不属于公有的房子?
可地皮都卖了啊。
那怎么办?当然是说服户主搬迁咯。
搬迁费?商量着给嘛。
所以,简而言之,路家一不小心,有了钉子户的嫌疑。
虽然凭路婷婷的赚钱能力,以后让路奶奶安享晚年不成问题。但这套房子,毕竟多年来承担着“路家安生立命的根本”的角色,路奶奶还是很不舍得的。
只是她年纪大了,对如今的政策、法律都拎不清,根本不知道跟政府和房地产商谈啥条件。唯一的孙女远在G市,然而除了会写写歌唱唱歌,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老人家思前想后,发现唯一能求助的对象就是赖樊川了。
路奶奶对小赖的印象简直不能更好。在她心中,赖樊川可以等同于:责任、稳重、超能力,诸如此类,绝对都是百分百褒义的名词。自从孙女去了G市,小赖就经常打电话来嘘寒问暖,打得比亲孙女都勤快。
多好一小伙子啊,就是三十多岁了,居然还不找女朋友。
赖樊川听完,心底松了口气。
先前老人家在电话里讲得模糊。他听到“拆迁”两个字就担心了。这年头关于拆迁的新闻太多,关键是都没好新闻。于是将手头的事一推,安排了最近一班的飞机就赶过来了。来之前也不敢跟路婷婷说明白。她那臭脾气,要是知道奶奶有事,肯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要赶回家。问题是她这会儿又行动不便,来了还是添乱的份。
“奶奶您别担心。这个事是政府的失误,道理在咱们这边儿呢。”房子肯定是保不住的,补偿可以多要点。赖樊川心中有了计较。
路奶奶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就是这个人给我打的电话,说是政府办公室的,一个小伙子的声音。我说我一个老人家,对这些事不清楚,要先和家人商量。他就让我商量好后尽快给他回个电话。”
赖樊川不禁为路奶奶机智的反应点了个赞。
是个固定电话的号码。他回拨过去,过了很久才被接通。对方一听说是路家人,立即请他稍等,将电话又转了出去。后来一个接电话的,说话时明显打了官腔,看来是个领导。
赖樊川当机立断,定下了见面协商的时间,就在明天上午九点。然后再联系相熟的律师。
一连打了好几通电话,安排妥当后,赖樊川才有空喝口水,问路奶奶:“明天您要不要一起去?”
老太太心很宽:“我要去跳舞呢。这事儿你看着办。”
赖樊川又找到“这对祖孙绝对是亲的”的新证据:都喜欢撂担子。
谈完了正事,他就起身告辞。
老人家“咦”了一声:“你去哪儿?你晚上不住家里?”
真把他当自己人了。路婷婷也是这样,认定一个人后,就是掏心掏肺,特别直接,也傻乎乎的可爱。大概就是遗传自老太太。赖樊川婉转解释:“我订好酒店了。”
“住什么酒店!酒店哪有家里舒服!”老人家不松手,“我都给你收拾好房间了。就以前婷婷睡的那间。被褥、床单统统换了干净的。”
赖樊川根本无法拒绝。
然后他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
等他回过神来,意识到尴尬时,简直不忍直视自己做下的蠢事——他多少年没在别人家里留宿了,这个别人,还是他手下的艺人。
怎么觉着这么诡异呢?
到了傍晚,路奶奶准备做晚饭。
这回赖樊川清醒了,好说歹说,把老人家请回客厅看电视,他去厨房,按照老太太指定的菜单,干净利落的炒好菜焖好饭。
路奶奶很健谈。
俩个人的共同话题当然是路婷婷。
赖樊川十分理解老人家想念孙女的心情,所以将路婷婷的现状详细的汇报给老太太听,当然,报喜不报忧。诸如:扭伤脚踝还骨裂这种;终于长大了,知道追男人了,结果被他一棒打飞这种;就不用汇报了。
路奶奶特别开心,同样跟赖樊川分享了一下路婷婷成长过程中的各种糗事。
“别看她是个丫头,主意正着呢。”老太太想起孙女自作主张,跑去酒吧唱歌赚钱贴补家用,很是感慨,“还好遇见了你,小赖,你就是她的贵人。”
“您别这么说。是她自己够优秀。”赖樊川觉得肩上的责任更重大了。他明明只是她的经纪人好不好!居然会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错觉,也是够了!
赖樊川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路婷婷的场景。
他受人所托,去L市找一个朋友的朋友。双方约在酒吧一条街。他计划是当天去当天回,所以没有订酒店。到的早了,百无聊赖,就四处闲逛。
那是一间叫“旅途者”的音乐酒吧。正午时分,酒吧还没有正式营业。赖樊川从落地窗前经过,就见一个漂亮的小丫头散漫的弹着吉他。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的脚边,映得她年轻的脸庞熠熠生辉。他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听完才知道,小丫头哼唱的是一段她自己原创的旋律。
那段旋律,承启转折,有主题有副歌,几乎已经是一首成熟的作品。
年轻、漂亮、有天赋,所有的元素加在一起,让赖樊川很是心动。小丫头却是用打量骗子的目光看向他,甚至有些不耐烦。赖樊川只好留了名片给她,并告诉她,如果有想法可以联系上面的号码。
直到半年后,他才接到她的电话。
那段在酒吧里他听到的旋律,补充完整后,几经修改,最后定型,就是路婷婷的首支单曲——《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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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奶奶平时一个人住,生活还是安排的很丰富多彩的。吃完饭,她和人约好去散步,很好意思的把赖樊川一个人留家里了。
两室一厅只剩下他一个人,赖樊川不禁苦笑起来。
路婷婷的房间,风格很简洁,看上去一目了然,要不是墙面还贴着几张港台明星的旧海报,他完全没看出来这是一个小姑娘的卧室。
他决定给路婷婷打个电话:房子的事总要告诉她一声。
没想到手机无人接听。
赖樊川蹙了蹙眉,耐下性子拨打了小萌的号码。
这一个接的倒是快。
“老大。婷婷姐下午都在房间里。她说你的刀子捅的太厉害了,她要闭关疗伤。晚上我给她带了小香榭的外卖,她吃得挺欢快的。半个小时前我刚从她家里出来。”小萌不等他提问,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说完了。
“我刚才给她打电话,她手机没人接。”
小萌“啊?”了一声:“那要不我再回去看一眼?”
赖樊川想了想,直接下了指示:“你等五分钟再给她打个电话,如果还是没人接就回去看看吧。”
等待的过程中,赖樊川承认自己有点烦躁。为了分散注意力,他在房间里晃了两圈,最后在书桌前坐下,随手打开抽屉。没有想象中装满零散的、属于女孩子的小物件,只有一个彩绘的硬盒子,似乎是曾经用来装过糖果的。
他拿起来颠了颠,很轻;又晃一晃,只有轻微的碰撞声。
突然意识到这种行为已经是窥探别人隐私的范畴了,赖樊川顿时尴尬,做贼心虚的环顾四周。几乎同时,他的手机响起,是路婷婷回了电话。
赖樊川随手把盒子放在桌面,摁下接听。
“刚才在厕所而已。”入耳是路婷婷很不耐烦的声音,“你还真查岗啊?”
赖樊川顿了顿,几秒以后,才克制着语气答:“你行动不便,我只是怕你出意外。”
路婷婷一滞,讪讪然了,扭捏着道歉。
赖樊川没打算跟她计较,继续交代:“我在L市,你家里。不许叫!别紧张!听我把话说完。”他简单明了的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然后总结呈词:“总而言之,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用胡思乱想。”
她没有吱声。
“怎么了,你是有什么想法?”
“老赖。”她语带犹豫,“我要不要把奶奶接过来?她年纪也大了,我又经常回不去,要是有个意外,她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赖樊川觉得关键不在于此:“请个保姆吧。不管奶奶留在L市还是去G市。哪怕是在G市,你觉得你有时间照顾她?而且我看奶奶现在的生活很精彩,又是跳舞又是散步,都约了朋友一起的。或许去了G市,会更寂寞。”
真是一针见血。
路婷婷恼羞成怒:“你老是反驳我的意见,太讨厌了。”
“真相总是残酷的。”赖樊川一扯嘴角。站起身,不小心带到了放在桌面的硬盒子,哗啦一声,盒子应声落地,摔成了两半。
掉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简易五线谱入门》。32开。毫无出奇之处。
手机那端,路婷婷吓了一跳,问:“什么声音?”
赖樊川没回答。
他蹲下来,翻开封面,扉页上写着三个字,连在一起是一个名字:韩嘉树。
那不是路婷婷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