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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坐在阮梦的墓碑前,山间的微风轻轻拂过,仿佛岁月。那一刻,苏忆北看着照片中的阮梦,突然觉得那是她唯一可以祈求的神明,她在心里默念道:若你在天有灵,请你让陆远扬活下来,我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来换,哪怕是我的生命。
但天地之间空空如也,唯有风声。
陆远扬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他母亲生前唯一戴过的饰品——一枚祖母绿的戒指,递到苏忆北面前,然后面朝她单膝跪地,仰头看着她,眼里藏着泪水,眼角却是笑意,问道:“小北,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枚绿到剔透的祖母绿戒指在他因为病痛而近乎苍白的手指上,仿若海洋深处的泪珠。苏忆北觉得自己的胸腔满满的,像是藏着一颗氢气球,下一秒就可以飞起来。
她仰起头,用力将泪水逼回眼眶,然后低下头,看着陆远扬的眼睛,缓缓开口道:“我愿意。”
陆远扬的唇角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握住她的手,仔细将那枚戒指戴到她右手的无名指上,低头轻轻一吻:“你好啊,陆太太。”
苏忆北浅笑着点点头。缓缓蹲下身子,在他的唇边深深一吻。
就在那晚,陆远扬的心脏永远的停止了跳动。
他走在凌晨一点,刚刚过完他三十岁的生日。也是在当晚,温哥华下起了五十年来最早的一场初雪。
雪下起来时,苏忆北从睡梦中清醒。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雪花从藏蓝色的天地间一闪而过,留下一道道银色的光。
四周太静了,苏忆北觉得自己心上绷紧的那根弦脆弱的下一秒就会崩断。她从床上起身去陆远扬的房间里看了看,无边无际的漆黑中,只有陆远扬床边的心跳监测仪的屏幕还亮着,红色的灯一闪一闪的,而那根绿色的线已经变成了一条平行的直线。
苏忆北望着幽蓝色的屏幕,脑海里突然变得一片空白,空荡荡的什么声响也没有了。她木然的站在那里,只知道再过一分钟,就会有一大波医生和护士蜂拥而至涌入病房,她不想那样。这个有雪的夜晚这么宁静,这么美好,她要让陆远扬好好睡一觉,不能让其他人打扰他。
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仿佛怕惊醒床上的陆远扬一般,将所有生命体征检测仪的电源都拔掉,世界骤然便陷入了纯粹的黑暗,只有窗外的风声和飘雪,还有远处沉睡中的海洋。
她就在他床边的地板上坐下,掏出手机,开始放他最喜欢听的那首《shapofmyheart》。
那个喜欢戴着小黑帽和小圆眼镜的男人有着杀手的身份,和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心。为了保护女孩,他最终心甘情愿的选择迎接死亡。陆远扬,你是不是也曾这样幻想过,以死亡这样决绝的方式同我告别。这梦想可真伟大,充满英雄主义。但是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这么自私。
陆远扬,咱不开玩笑了好吗?你知道我胆子小,连只蟑螂都怕。世界这么大,我不敢一个人走。
陆远扬,从云南回来后你来找我那次,你说你想问我一个问题,被我打断了,最终你没有问出口。其实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只是当时我不敢让你问,你知道我这个人撒不了谎,我怕你问了我回答不了,所以只能逃避。那时,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你。
你可真傻,这么久的时间,你那么好,没有人比你更好,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只是当时的我更傻,一直在自欺欺人,以为埋着头做一只鸵鸟就可以逃避自己对你的感情。陆远扬,我何止喜欢你。我爱你。
嘿,陆远扬,这肯定是个梦。明天一大早起来,我要是还能想起我在梦里说的这些话,大概得害羞死。所以这些话我是永远不会告诉你的,我要自己保守这个秘密。
陆远扬,温哥华下了雪就很冷了,听说比北京冷多了。你不是说你在南太平洋有两个海岛吗?咱们去那儿吧。我想去沙滩上蹲着看海龟产卵,不想戴帽子,不想涂防晒霜,就想那么晃着膀子晒太阳,到时候咱俩晒成两个煤球再回来,好不好。
陆远扬,你怎么不说话啊。
陆远扬,今天你开了一天的车,大概是累了。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我煲银耳莲子汤给你喝。
哎,陆远扬,你看,这个祖母绿戒指在夜里看竟然有点泛蓝,好神奇,向海洋之心一样。当初《泰坦尼克号》的3d版上映的时候还是你陪我去看的吧,我在电影院哭的稀里哗啦,你笑话了我一路。其实我知道,当时你也哭了,你偷偷从我的包里摸纸巾擦眼泪的那个动作我看到了,我只是没有揭穿你。那天的你真是又傻又可爱。
陆远扬,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有些累了。我休息了,晚安。
……
第二天清晨,当值的医生走进陆远扬的病房时,他的身体已经冰凉,检测仪上显示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而苏忆北正蜷缩着身体躺在陆远扬病床一侧的地板上,睡得很沉。
大批的人涌入陆远扬的病房,苏忆北被吵醒了。醒来时雷峥鸣的眼圈都是红的,哽咽的问她:“小北,你……怎么样。”
苏忆北像是全然看不见周围的人,只淡淡的冲雷峥鸣笑了笑说:“雷叔叔,我挺好的。我一会儿出去去华人超市给远扬买点银耳和莲子熬汤,他念叨了好多天了。”
雷峥鸣的声音都在颤抖:“小北,你听我说,远扬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不能留在这儿,我马上送你走。乔伊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她现在就在洛杉矶等你。这边你什么都不要管了,你先走。”
苏忆北站起身来,仿佛对刚刚的话完全置若罔闻:“雷叔,远扬去楼下做检查了,你先留在这儿等他,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站起来从衣架上随手拿起陆远扬的一件黑色的羊毛风衣套在身上,几乎以逃一般的速度冲了出去。
一路狂奔到刮着寒风的robson大街上,四周冰雪覆盖,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扫雪车正慢慢驶过将路面清扫干净。
苏忆北有些累了,走到路旁一把长长的木椅上坐下,像一尊已经冻硬了的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身上的那件大衣上还残留着陆远扬的味道,是那种极淡的薄荷味,大衣很大,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她用大衣严严实实的将自己裹着,仿佛那是一件盔甲,裹上它便无坚不摧,不受伤害。
她想起了许多事,有开心的,便咧着嘴笑起来。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其实一直在哭,从昨晚到现在,她的眼泪一刻也没停止过。
口袋里有一盒硬邦邦的东西,她摸索着掏出来,是一盒火柴。她抽出一根划亮,刹那间燃出一丝温暖的光。可她刚想凑近,眼里砸下的泪珠瞬间便浇熄了那幽兰的火苗。
试了无数次,当最后一个火柴也熄灭后,只剩下满地黑色的火柴残骸。她望着一地冰冷的烧焦了的木棍,一股巨大的绝望与悲伤渐渐开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慢慢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些火柴的尸体一根捡起,一边捡,一边嚎啕大哭。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到地面上被凿出五道深深的痕迹,而她的手指上的指甲盖全部断掉流满鲜血都全然没有知觉;她哭到连胸前那颗心脏下一秒都会崩断,停止跳动。
刺骨的寒风穿透着她单薄的身体,她的全身上下被冻得没有一点知觉,唯独眼眶里汹涌着绵延不绝的泪水,仿佛在为这世间所有的冷酷与绝情做最痛彻心扉的控诉。
扫雪车扫完街道后,太阳也升了起来,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那天,许多温哥华的市民看到,robson大街的路口旁,有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亚裔女子,趴在地上,泪水将周围的雪地都融化成为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