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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毓说风就是雨,听得冯老三满头雾水压根儿摸不着头脑。
世人皆知京城居,大不易。皇城根儿上天子脚下,一块板砖砸下去都能洒落出七八个皇亲国戚,下剩的也是家中有人戴乌纱的官老爷们。
扬州盐会总商们富可敌国,到了京城还不得是龙盘着是虎窝着,他冯老三何德何能,一个养瘦马的怎敢跑到那么个风云际会之地乱蹚浑水?
这么一想,冯老三脸上的苦意越发浓厚的能淌出汁子来,他欠着身儿,眉毛眼睛恨不得挤到一处,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姑娘怎么想起来去京城了?那可是个好地方,皇亲国戚仕宦卿贵都跟野地里长的荒草一样,只可惜咱们人生地不熟,小的从前也不曾去过。”
这倒是实话,从古至今,这商贾行商虽然都得走南闯北货通有无,可冯老三一个养瘦马的,充其量再挪腾些本钱换几张盐引,走的也大多是山西、四川几处,如京城这般贵气云集的地方,冯老三家底微薄,着实不敢轻入的。
霍青毓瞥了冯老三一眼,没有说话。
夺舍重生一事事关机密,除了家人之外,霍青毓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可除此之外,霍青毓也找不着非得远赴千里进京一趟的理由,索性就保持缄默。
冯老三早就习惯了霍青毓遇事只说三分话的高深莫测,略想了想,只好问道:“扬州离京城两千多里,便是走运河,也得一个多月的路程。姑娘准备何时动身,也得容小的准备准备。”
霍青毓皱了皱眉,开口说道:“立刻动身,越快越好。”
冯老三无话可说。目光扫过一旁花案上的账本子和房契,不免又问道:“那姑娘命小人筹办的成衣糕点铺子……还开不开了?”
霍青毓略微沉吟。上位者最忌讳的便是朝令夕改,更何况责令冯老三开成衣糕点铺子,说到底也是为了那些女孩子着想,倒不好半途而废。
霍青毓上辈子最厌恶的便是那等给了人希望又叫人绝望的伪善作为,她自己当然不能做这样损阴德的事儿。
“你是个大男人,走街窜巷寻摸商铺,办些外场的事儿是你的长处。不过要说到张罗衣食,比对时兴花样,琢磨些合乎女眷口味的糕点茶饮,你倒不比杨嬷嬷和那些女孩子们细心。”
“下剩的事情就让杨嬷嬷带着女孩子们张罗……到底是她们要做的生意,且叫她们从头儿参与进去,也好知道知道赚钱不易。”霍青毓旋即轻描淡写的吩咐道:“等吃过早饭,你引着我到商铺走一趟,我也好掂量掂量怎么改动铺子里的陈设,且等我花了细致图样,叫他们照着图样子动工就是了。”
冯老三应了声是。又笑着奉承道:“姑娘果然大才,竟然连这些都懂。”
霍青毓没答言,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路行云流水的进了正堂。杨嬷嬷见状,立刻命人将灶上温着的早膳摆了上来。霍青毓略略吃了一口,又问冯老三“吃过了没?”
冯老三欠着身儿刚要答应,一阵响亮的腹鸣声陡然响起——
倒是用不着再问了!
霍青毓莞尔一笑,且命小丫头子再添上一副碗筷,叫冯老三坐下来吃饭。
寂然饭毕。主仆二人出门去看商铺。
霍青毓为了往来方便,又换上了一身直缀,脸上手上均抹了些黄粉,又拿画笔在脸上添了几笔,整个人顿时暗淡下来,瞧着也不过是面带病倦的寻常小后生而已。
冯老三冷眼瞧着,倒是为霍青毓的机警暗暗点了个赞。扬州城内世家林立,多得是有钱有势的色中饿鬼,女煞神虽有一身武艺,可俗话说一文钱都能憋倒英雄汉,何况是腰缠万贯富可敌国的大盐商们。
所以在不能确保安危之前,为了避免横生枝节,扮丑这个选择还是不错的。
主仆二人出了门,直奔冯老三选的商铺——地点竟然就在小秦淮附近。
霍青毓转头打量冯老三,冯老三讪讪赔笑道:“我们做这行生意的,跟这边儿比较熟。不过这边儿的地点也不错了,往来商旅众多,姑娘们也多。”
就是不大正经!
霍青毓无奈的叹了口气。
冯老三见状,只得讪讪说道:“我知道姑——公子的意思,不过其他地方我也去瞧了。最后都不如这人气儿旺。咱们开门做买卖,也得图个兴旺不是?”
霍青毓没答言,进了铺子细细端详。这铺子前脸儿并不算大,后头内室倒还算畅阔。顺着内室的后门出来,是小小一正两厢的房舍围成的院落。门外正对着小秦淮,这院子当中竟然还有一口井,厨房茅房一应俱全。并不需要外出走动,甚么事儿都能在院子内解决。
倒是特别贴合霍青毓想让那些女孩子们自食其力,又不愿横生枝节的心意。
这冯老三,看着五大三粗,倒还是个会揣摩人心的。
霍青毓哂然一笑,转身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冯老三正站在街前同人拱手闲聊。
对面那汉子穿着一身葛布青衫,袖子挽到胳膊上,领口衣襟儿大开,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一举一动都带着江湖人特有的草莽气息。
他为人很是机警,生就一双四面八方全都照顾到的眼睛,霍青毓刚刚走出来,那人立刻把目光落在了霍青毓的身上。旋即满脸疑惑的问冯老三道:“这位小后生是……”
冯老三微微一怔,一时倒不知该如何介绍。
反倒是霍青毓自己个儿迎上前去,拱着手笑道:“在下是冯三爷的远房侄子。因家中有事,现投奔了来。”
那汉子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目光下意识的打量着霍青毓的双手——那手上有茧。
冯老□□应过来,笑着接口道:“这是铁砂帮的严帮主。”
贩私盐的?
霍青毓立刻反应过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招呼道:“严帮主好。”
严帮主也冲着霍青毓一抱拳,开口说道:“在下托大,称呼一声贤侄——贤侄好功夫啊!”
霍青毓微微一笑,“不过是儿时孱弱,学些武艺强身健体罢了。不敢当严帮主谬赞。”
这番话衬着霍青毓瘦瘦小小,面带病容的模样,倒是有三分真切。
严帮主也不知道信不信,只是报以一笑,又出言试探道:“贤侄这双手……倒不像是练剑的。”
霍青毓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练的是枪。”
“那就是了。”严帮主一脸的恍然大悟,看似不经意的笑道:“不过咱们江南一带,倒是很少有人专门练枪。毕竟这种兵器,除了战场杀敌,还真不是什么修身养性的玩意儿……不过话又说回来,贤侄不是本地人?”
眼见着严帮主越问越多,冯老三连忙打了个哈哈把话题辙过去。口中笑问道:“严帮主向来不怎么在岸上走动,今儿进城,可是有什么要事在身?”
这话颇有送客的意思。严帮主却是恍若未闻,摆着手笑道:“冯三哥也是知道的。咱们这一行当,也是看天吃饭。今年年景大好,官盐就收成好,盐商们手中积压的存货多卖不出去,只好打打咱们的主意?所以我们今年是不好做啦。”
严帮主说到这里,目光又是不经意的扫过霍青毓的双手,口内说道:“冯三哥要是这个节骨眼儿上掺和进来,只怕要竹篮打水喽。”
听话听音儿,冯老三听到严帮主这一番话,立刻想明白了。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的拱了拱手,开口说道:“严帮主真是严重了。我这是小本买卖,还拖家带口的,哪里有那个胆子掺和进江湖生意?不瞒严老哥,我这侄儿打京城过来,就是为了散散心,等明儿我还得把人送回京城去。”
严帮主这回也听明白了。心下一松,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实在了。当即声如洪钟的哈哈笑道:“原来是这样。我从前就听那些读书人讲过,说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来贤侄是有大志向啊!”
“既然是来扬州游玩,有机会到河上走走,这小秦淮的风光虽好,倒是不适合贤侄这种年纪了。”严帮主自觉风趣的说了一句,又是哈哈大笑。
冯老三陪着严帮主寒暄了一回,严帮主这才拱手告辞了。
霍青毓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严帮主的背影。过了半晌,才出声问道:“此去京城,是要走运河的吧?”
冯老三连忙应是。
霍青毓轻笑一声,又问道:“你和这些贩私盐的也熟?”
冯老三心下一咯噔,还没来得及回话,霍青毓已经转身走了。
好像刚才那句话,真的是随口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