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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片: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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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皇大人,现在已经凌晨零时三十分了。”

    “嗯,我知道。”

    被浅浅一层茧衣覆盖着的双手,年轻痕迹依旧残留。所谓逐渐迈进的时光,只是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吞噬着年华,悄然无声。

    半年轻半苍老的手掌,缓慢抚过羊皮质地的纸页,似爱似惜。粗糙纸页上,被枯黄色陈旧背景映衬出的一行行字却是这样清晰,未曾因为光阴逝去而有半分模糊的迹象。

    金属架构的煤油灯静置于木桌两端,与上方天花板上垂降而下的豪华水晶吊灯相互映衬,从不同的角度,把充足的明亮光线投射到厚厚的羊皮书卷上。

    纯黑色的圣典封面,散发出神秘幽邃的光泽。

    …………

    寒冷如若坚冰般的烈风扑打在黑影的脸上。下坠速度正受引力影响而不断提升,与此相对、由于高速近乎垂直的坠落,因为这样扑面而来的凛冽冷风,他也不得不微微眯起了眼睛。

    然而就是这双半闭着的血红双瞳间,某种火焰却是燃烧得愈发旺盛,愈发无可遏制。

    快了,就快了!弧光反射在瞳膜上,迫近的圣堂穹顶高速放大,一无反顾地迎接着这道顺着夜幕划落的黑色影子。斗篷翻飞而起,清冷的下弦月光芒映照,一柄幽黑的片剑在黑影腰间的斗篷下若隐若现。早已褪去皮革手套的右手,没有半分动摇地握住刀柄,月光下的晶莹看上去是这般纤细洁白,不存在一丝瑕疵。

    冷冷哼了一声,血红瞳孔寒意外渗。它们是如此专注,心无旁骛,只管锁定住下方那片琉璃色的玻璃。

    似激流,自下而上的空气剧烈振荡着那顶遮住他脸庞一半以上的黑色风帽,使之掀开的角度越加增大了起来。一缕缕发丝迫不得已从风帽间泄露而出,脱离了阴影笼罩,缓缓被雪白月芒侵入。

    ——千丝万缕的它们是这样鲜红,胜过血液,连雪白月华都无法减去其一分艳丽,仅能为血红增添几许亮度,使它绽放出属于本身最华丽的姿态罢了。

    …………

    “教皇大人,真的很晚了。更何况今天白天的时候,您可是亲自走出神殿区域、到中央广场发布了长达数个小时的演说。”

    “所以呢,”黑色的单片眼镜闪烁,他的目光却并没有从手上所捧的圣典书卷离开过一秒钟,漠然道,“你想说什么呢,科伦迪卡卿?”

    “那个,”似乎被教皇大人突如其来的问话打了个措手不及,身穿红色长袍的大主教脸上不由自主地僵硬一下,“教皇大人!”

    “我自然知道时间不早,”终将目光自厚重古老的书卷上移开,他徐徐转过头去,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位立于典雅木桌开外数步之遥、发色灰白的红衣主教。峨冠黑袍的中年男人——教皇,单片墨镜后的左眼眼瞳似鹰隼般锐利。

    “……”原本嘴巴稍许张开,想要说些什么的老人,在此等锋芒毕露的对视中立时便败下阵来。闭口不言,苍老的灰白色瞳孔精明而不显浑浊,可惜面对教皇大人的威严,它们只能低垂,暗中被忧虑所填满。

    教皇大人,真的没关系吗?毕竟您的身体可是已经……

    …………

    “哗啦。”头上用于遮面的黑色风帽,承受不住强劲的风压,刹那间翻开起来。似烈焰般灼热的红色,似血液般凝重的红色——一袭彭开的红色长发,乍一看或许有及腰长度,迎风飘舞着恍若血之精灵。

    苍白羸弱的面颊显现于黑夜天空下,晴朗无星的下弦月景只可沦为他的映托。牙齿扣住下唇,血瞳中除下方唯一能够侵入光明圣堂的突破口、那七色琉璃色穹顶外再无他物。

    竖直向下的黑影多了一层肆意拂动的火红,偶尔有几缕调皮的发丝忽然掠过他的面颊,从眼前荡开。不过在这关键到极点的时刻,他却无暇分心顾及这等无关紧要之事,神经绷紧。握着黑色片剑的右手渐渐发力,将漆黑刀刃从腰间带出。

    他知道,在坠落至目标地点的瞬间,自己就必须要作出反应行动。如此明目张胆地冲坠下去的话,想必将造成自身与建筑物相撞。造成极大的动静而提前引起教皇的警惕,这得不偿失的结果绝非他所要的。

    他若想杀死一人,根本无需华丽的登场与落幕,只需刀过人亡、刀刃见血的步骤。因为不再是曾经光明正大的、人人称颂的“圣骑士大人”的他,早在三年前便成为了只配潜藏于无穷无尽的阴影中,连抛头露面之举动也不被允许的黑暗角色。

    我们不妨称他为“暗杀者”。

    ………………

    “无碍,我了解你言辞中担忧的意味。但既身为教皇,身体状况还能有谁比自己更清楚的吗?”显露在光线下的右眼半睁,不存在一丝一毫的个人情感,教皇依旧用淡淡的语气道。

    “科伦迪卡卿,以下这句话我应该讲过无数次了:不应过度关心教皇的身体情况,因为这是他的私事。”右手从泛黄的羊皮书页上抬起,有意无意地扶正架在高高鼻梁上的单片墨镜,镜片轻动发出冷酷的反光。

    “即身份尊贵为教皇,仍保有他的隐私权——不无遗憾地告诉你,科伦迪卡卿,你越权了。”

    下属的关切之辞,就这样被教皇大人以冷冰冰的陈述语气回绝了,不予情面。冷酷莫非是这位圣教领袖的代言词么?

    “……是在下的过失,抱歉。”灰色瞳孔少许黯淡,红衣主教科伦迪卡、这位老人沉甸甸地鞠了一躬。

    “倒是你,科伦迪卡卿,一直以来都陪同我执行礼拜到深夜,甚是辛苦了。”但还未等到红袍老人重新起身来,一句貌似随意的话语却让他身躯一震。

    不。其实,这一任光明教皇大人,确实是与这形容词有着极其微妙的联系的,可若以此庇之,实在差强人意。

    “想必你已经很累了吧?”回过头去,视线再度落到桌上那本黑色书籍之上,他的眼神这样专注,仿佛思绪又埋入这本古老圣典的文字阵列中去了,“早些回去休息。今天的‘神圣祭典’才刚结束,明天还有很多事情等你统筹安排。”

    每个词语依然静冷如是,可作为听者的老人,灰色双瞳竟是闪过了欣悦与宽慰的意味。都那么多年了,他还是一点都没改变过的教皇陛下。

    “谢教皇大人关心,在下实属荣幸。”

    良久良久,灰发老人慢慢舒缓一口气,复杂地看了眼前方不再望向这边的黑袍中年男子。那位端坐于朴素木椅上,专心致志看着圣典的教皇大人,正不紧不慢用略显粗糙的手掌抚摸着陈旧贵重的书卷。墨色单片眼镜映射出羊皮卷一行一行的字体,他嘴部翕动,好似默念着圣典上礼拜祈祷的辞句。

    忧虑隐约浮出灰发老人深锁的眉头间。最终,站在不远处的红衣主教还是把他那剩余的善意与尊敬的告诫藏匿至苍老内心中。

    无论如何,还请早些休息吧。教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