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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院门口的几盆秋菊开出了明黄色的花蕊。
每年入秋以后,整个河渠村就会显得非常忙碌,家家户户都想趁着天气晴好把田里的药材晒炙出来,争取卖个不错的价钱,这样一来村子上上下下,无论是药田里还是院门内,到处都是农忙的身影。
然而,开往县城的巴士每天只有两趟,分别是早晨九点和下午两点,等村头的枫叶被朝霞染上了一抹红艳,村口的石桥上就已经开始排起了长龙。
就在昨天,各大药材公司已经把今年药材收购的价格公布出来,乡亲们将大包小包的药材扛在肩上,早早的就在村口等着,脸上一直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徐道年排在队伍中间,特意换了一套颜色深一些的夹克,早就听说药材公司里那些管事的都喜欢欺生,以往谁家要是让后生进城送药,都会被他们刻意的压低价格。
这样打扮以后看起来要成熟些,或许就能蒙混过去。
……
西街三横巷89号,鼎丰大夏的金漆牌匾看上去依旧非常耀眼。
这幢大厦始建于上世纪90年代,那时候的鼎丰还只是县城医药行业里的新贵,之后凭借着一款自主研发的祛痘产品迅速崛起,现如今已经成为湘南医药界里的佼佼者。
鼎丰制药的总部远在省会云沙,这座大厦因为具有非常特殊的意义,暂时作为历阳分公司的临时驻地,收购现场被安排在一楼仓库,二楼是检测室和样品陈列室,三楼全是各种用途的实验室,办公区域设在五楼。
也因为崛起的过程太快,鼎丰制药的根基远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坚固,旗下能够撑起销量的主打产品都集中在非处方类药品领域,比如目前在市场上热销的白芨养颜丸和净肤霜等。
而这两款产品的消费群体都是女性,并且局限在美容养颜一个领域当中,产品线一直无法得到横向拓展的机会,时间一长,企业的发展必定会受到种种限制,将来很有可能会被竞争对手困死在围城当中。
尤其最近半年,市场上出现了大量同质化的产品,经历了几轮价格战以及广告轰炸以后,鼎丰在市场上已经渐渐失去了它的主导地位,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加快新产品研发的步伐。
“刘叔,药材收购的事情还是让采购部的人自己负责吧,研发部刚才打电话过来,新品研发遇到了技术壁垒,恐怕要组织研发部开个紧急会议,您跟我一起过去。”
姚静姝将那份《白芨-03检测报告》给对方递过去,微微皱眉,这几年医药行业的竞争已经趋向白热化,尤其是在中药养生以及美容方面。
刘德贵穿着一身笔挺的唐装,接住那份报告扫了一眼,打趣道:“都是些洋文,我们这群老古董闻惯了草药味,洋墨水这辈子恐怕喝不进去了,董事长说的没错,搞发明,研究新药,这些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强项!”
“刘叔您可是我们鼎丰的顶梁柱,怎么能服老?”
“什么顶梁柱,当初要不是老爷子仁义,我刘德贵就该在牢房里蹲一辈子了。”
“过几天就开学了,学校里一大堆论文要写,回云沙的票都订好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能不能腾出手来。”姚静姝今年二十一岁,就读于湘南医科大学药学系,目前还是一名在读的大三学生。
“可是小姐…,新品发布会就定在11月中旬,邀请函都发出去了,之前项目进展不是一直都挺顺利吗?”
“负责白芨原液浓缩技术的白教授住院了,伤的不轻,短时间内恐怕没办法回到岗位!”
“这次的技术问题也是出在原液浓缩上?”刘德贵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
白教授遭遇的这场车祸有些蹊跷,正好赶在新品研发的关键点上,手术后工作只能被迫交接,这样一来严重影响了产品研发进度,白教授那里刚刚住院,这边技术就出了问题,是不是太巧了点?
“恩,交接工作的时候,有几个关键的公式被人动了手脚。”姚静姝点头,露出一丝明悟的笑意。
“药材收购的事情让文书去负责吧,我也想看看是谁把爪子伸的这么长!”
两个人的视线一触,显然已经猜到了某种可能。
……
两个多小时过去,从河渠村开来的大巴终于在县城南门的牌坊前停下。
徐道年坐在靠窗的位置,抬头一看,牌坊正中间铁画银钩般写着“悬壶坊”三字。
乡亲们早就争先恐后的从大巴车里挤下去,扛着大包小包去路边雇了脚力三轮车,双方谈妥了价格就直奔目的地去了,因为路程不算太远,也因为家里经济实在拮据,徐道年只能用双肩扛着编织袋慢慢步行过去。
整片悬壶坊分为东、西、北三条主街,其中还有十二条横巷,里面大大小小聚集着上百家医药公司,鼎丰制药正好位于西街三横巷,过了前面的红绿灯路口往右拐,沿着西街往里面直行七百米左右。
……
“黄精21.5元每公斤,玉竹19.5元每公斤,葛根6元每公斤…”
等徐道年赶到一楼仓库的时候,里面早已经人山人海了,告示牌上各种药材的收购格正在循环滚动着。
意料之中,比鼎丰昨天公布的报价明显又降了一截。
显然抱有同样想法的远不止徐道年一个,这时候已经有人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刘总,昨天告示里明明写着当归是22块钱一公斤的,怎么又变成19了?”
徐道年寻声望去,大厅的东角靠近货梯的位置摆着一排长条桌子,几个穿着工作服的核算员正在一项一项的核对数目,手指在计算机上飞速的跳动着。
就在那排桌子前面,摆着三台磅秤,这时候已经有药农把自家的药材放上去过称,核算重量。
“嫌便宜了?”
刘文书弯腰从身前的蛇皮袋里抓出一把晒干的薄荷,捧到鼻子前闻了一下,眼皮都懒的抬,嗤笑一声说道:“薄荷裁剪的太碎,晒的又不够彻底,储存的时候堆的太厚,闻起来已经有股霉味,这些当归头部的分股太密,质地僵硬,里面挥发油脂流失的太严重了!”
“要不你先去其他公司问问,看看他们能开出多高的价格?”
每年秋季收购,药农送来的药材都会良莠不齐,如何分辨好坏,这里可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他清楚这群泥腿子的秉性,不先从药材上挑出毛病来,自己想把价格压下去就会困难重重,态度上更是不能有一丝回旋的余地,不然,肯定要被他们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
之前公布到村里的价格是由总部初步拟定的,相比市场的平均售价只低了一成左右,而今天新公布的价格,则是刘书文根据市场行情自己做主调整过来的。
刘书文心里非常清楚,鼎丰集团一向重视秋季的药材收购,往年都是指派公司德高望重的人前来主持大局,今年自己能够争取到这样的机会,一定要好好表现一番。
至于擅自改动价格,这一点到是没有必要担心。
每年负责秋购的领导都会事先拟定采购价格,初步拟定的价格只是代表鼎丰的底线,收购价高于这个底线肯定是不行的,到了具体实施的时候肯定会有浮动,至于能把价格压低到什么程度,就是具体执行人员表现工作能力的时候了。
这是一种变相的考验,也是鼎丰沿用了多年的一种传统,刘书文显然非常清楚这点。
“刘总,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这些药农哪敢得罪药材公司,万一惹恼了对方,来年的合约可能就要泡汤,没有合约,谁免费给自己提供优良的药种和相关的技术支持?
再说,薄荷晾晒的时候不小心淋了雨,夏季的时候,因为路程太远没有及时给山里的药田浇水,干的太狠,地里种出来的当归自然会受影响,现在被一眼瞧出来了,哪还有脸继续纠缠下去。
“今年气候好,药材的收成普遍不错,全县药材种植面积新增了三成不止,眼下市场供大于需,这个价格你们要是还囤着不卖,再过几天,价格只会更低!”
“我们鼎丰也不会强买强卖,愿意卖的排队过称,完事了拿着身份证去五楼登记数目,不愿意的,我们也不会强求。”刘书文正义凛然的道。
徐道年在心里暗骂:“这人真够狡猾!”
气候好,今年药材收成不错?
要知道气候只是药物种植其中的一个环节而已,今年4月的虫灾,全省受害最严重的就是历阳,药材减产至少会有两成,7月干旱,恐怕又要减产两成,其中还有许多药苗直接旱死,这些怎么不拿出来说道?
种植面积新增三成确实不假,可是这几年历阳商业经济逐渐繁荣起来,吸引了大量的药材商人入驻,光下半年数据统计,仅历阳县内三大药材集散市场,来自全国各地的药商保守估计新增了一倍不止,怎么就到了供大于需的地步?
等进入冬天,大多数药材供应渠道出现断层的时候,药价肯定会大弧度上扬,其实真正迫使药农急着出售药材的原因,是贫穷,药材不卖出去,眼看新年就要到了,他们拿什么过冬?
再加上合约条款里的种种限制,药农们不得不选择妥协。
“王贵财,白术86公斤,蒲黄63公斤…”这时候核算人员已经开始替药农过称。
“许文盛,木通45公斤,大黄77公斤…”
“单据拿好咯,从后面的楼道直接上五楼,记得先去财务室盖章。”刘书文核对好数目,在收货单上签上名字,故意在手心里甩了几下,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这之后才把签完字的单据递给药农。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这次总算轮到徐道年了。
“徐禄祥,黄精72公斤,玉竹87公斤。”等药物过完称,徐道年又按照要求填了表格,这之后一旁的工作人员就扯着嗓门喊道。
“河渠村,徐禄祥?”刘书文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盯着站在自己前面穿一身廉价衣服的少年。
“对,河渠村的刘禄祥,我是他儿子。”徐道年赶紧接话,从衣服口袋里拿出账本恭敬的给对方递过去,点头微笑道:“刘总,药材我已经按合约规定的时间送到,家里真的急需用钱,您看能不能帮个忙,先把货款结算出来?”
刘书文接过账本随意翻了几页,对“徐禄祥”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自己手腕上戴着的这款Omega海马系列的机械表,正是用对方那笔货款买的,看来小吴并没有把事情处理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