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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黎感觉脑袋嗡嗡作响。
他静静看着温婕儿,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逐渐不受自己控制。
“你这是什么意思?”良久,他才出口。
温婕儿一笑:“我倒是没有想到,国舅公会这么快就招了。”像是在为他感到惋惜,她微微摇头:“纵使人证物证俱在,但国舅公你完全可以说你从太医院取得的葫蔓藤,确实是用于治病所需,而不是毒杀皇上。你说是吗?”
说到这里,她缓步上前,与钟黎之间不过一步距离。她澄澈的眼睛望着,让钟黎莫名就一阵心寒。
下一刻,他终于知道这种心寒缘何而来。
“不如,我们作个大胆的假设,”温婕儿缓缓说道,“国舅公宁愿毫无辩解也要以死谢罪,恐怕,是在隐藏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大殿里,是投石也不能惊起一丝涟漪的沉寂。唯有几盏长明宫灯在静静摇曳,才不至于让人觉得这里是毫无生气的森冷地狱。
钟黎一双漆黑的眼睛锁住了温婕儿,嘴角微微上扬,神色如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唯有他那不听话的眼皮,跳动着,仿佛是在掩盖什么归入尘嚣的罪恶。
温婕儿看着看着,就从胃里泛起了一阵的恶心。
她初来乍到,原本想的是行事谨慎,以免节外生枝。却没想到这些人却想方设法地让自己离开京城、就算取她性命也在所不惜。
她抛下族人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寻找启花的办法,又怎么会遂了他们的意?
更何况,当她了解到真相的时候,她更是明白,这条路,自己非走不可。
她越过钟黎,看向了站在暗处的辛茫。辛茫静静看着她,没有任何的表情,却有一双幽深的眼睛,在宫灯的照耀下,丝丝生辉。
温婕儿重新把目光移向钟黎,晏晏地笑了:“婕儿只是外族人士,曾以为贵族对待掌权人,也如同我族人敬我重我一般,没想到,却如此大相径庭。”
这话里满满的讽刺,惹得钟黎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他终于是有些崩不住了。
温婕儿敛了笑意,摇头。
“这话我并不是对国舅公你说,而是,对太后娘娘您,说的。”
她转过身子,面向当今圣上的母亲,皇室里最高贵的女人。
太后。
一片死寂。
“温姑娘,”这声温言软语,让温婕儿想起了最初相见之时,“想必你也是有些累了乏了,所以口不择言,哀家不怪罪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随即对丞相使了一个眼色,表情间已是疲累,想要离开的意思了。
温婕儿看着眼前的少妇那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孩儿病重而有一丝懈怠的精致妆容,突然就笑了:“太后娘娘,我既不累也不乏,我现在,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笑容,蓦地就晃花了太后的眼。
“温姑娘这是意欲为何?”太后眨眨眼睛,她本来就生得年轻貌美,此刻眼睫翻动,在昏暗的灯光里更如不谙世事的少女似的。
温婕儿走上前,她虽身着王府里特意为她制的衣裳,却不及太后身上一丝华贵,但她昂着头,神色间没有任何的怯弱。
她不再唯唯诺诺,也不再使用尊称,更不用谦卑地自称“婕儿”。
她面对的,是她从心底所鄙夷的一个女人。
“我这是在为万千的百姓指责你。”
她开口,波澜不惊,仿佛说的是最平常的言语。
“指责一个弑子的恶母。”
“一个贱妇。”
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小时候,娘亲总是拖着羸弱的身躯,温婉地抱住了她,给她讲白茞古族历史上动人的传说;为她裹紧身上的棉被,为她熬制草药,怕她喝得苦了,还亲手制了粗糖,哄着她吃下。
她见过如娘亲般风华绝代,也见过如娘亲般威严高贵,但她更多的见到的却是,那个弯着眼睛唤她“婕儿”的母亲。
她曾以为娘亲便代表了“母亲”这个词蕴含的所有含义,她曾以为全天下的“母亲”都如同娘亲一般。
直到她遇见小痴。
阿莣曾经问过她,为何会为了小痴的死哭了一宿,为何哭的喊的全是娘亲。要知道,那个时候她还只有区区的十三岁,还没有经历少女初潮,还没有情窦初开,还没有独立面对世事无常,可她的娘亲,就已经再也不在她的身边。
再也没有人倾听她所有任性的言语,再也没有人微笑着看她做的所有错事。
她的心本就空了一块。
所以,她就更恨,恨小痴的继母,恨所有,不配被称为“母亲”的女人。
同样的,还有眼前这个美妇。
“哀家,不明白。”太后摇头,神色淡然,仿佛被指责的只是她一件不得体的衣服、或者插错方向的首饰一般。
“你当然不会明白。”温婕儿死死地看着她:“你以为,你做的就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你以为,你和这个男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就能保得你平安?你以为,这个男人决绝赴死也不会把你供出来,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她凄然一笑,继续说道:“我才疏学浅,也仍是知道一句‘欲人勿知,莫若勿为’的古训。你自认为的毫无破绽,也仅仅是你认为而已。”
太后扬眉:“哀家算是明白了,温姑娘你这是在把毒害皇上的罪过,全部加在了哀家的身上?”
温婕儿颔首:“我斗胆猜测,你为了一己私利,为了你愈发膨胀的权力,为了成就你的女皇霸业,不顾母子亲情,伙同你的胞弟,毒害当今圣上!”
她原本以为,幕后主使只有钟黎一人而已,毕竟所有迹象都显现出这女人爱子心切,初见时泪眼迷蒙,再见时为秘药满眼欢欣,三见时为再次犯病而急切呵斥。
然而,事实却又是残酷的。
是她最不愿意相信的,铮铮事实。
“温姑娘,”丞相皱眉道,“冲撞太后,纵使你是外族人,也是不能轻饶。”
钟黎冷冷一笑,跟着附和:“我钟某,也是在死前长了见识!”
然而下一瞬,他的冷笑便凝在了嘴角,因为他看见,温婕儿的脸上又浮现了半个时辰前,揭穿他恶行时的那种表情。
“我,深谙‘眼见为实’此理,从不敢,毫无理由就恶意中伤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