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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曜的家,在绵州青莲区太平桥市场后的一片民居院巷内。
这个时候的绵州,城市化进度远没有后世飞速。
那时城郊结合区的居民基本都是农民,而住在城里的正式居民大多都是国营单位的工人。
太平桥是一个南来北往生意客摆摊做小生意的大市场。
二三十年前没什么超市,就是一片一片的大杂市,这种景况一直延续到绵州上世纪九十年代。
市场里一排排的小摊位,老板都是南来北往人,做南来北往货的生意。
市场里,小吃,老鼠药,凉鞋,电风扇,竹席,干货,肉菜水果……你能想到的,应有尽有。
秦曜的母亲秦玉,就在太平桥市场内卖米粮、辣椒、腌菜萝卜花椒粉等干湿货,也就是秦曜所谓的“开店”。
摊位不大,也就两三个平方的样子,每个月给太平桥市场管理处交十几块钱管理费和摊位费。
在秦曜记忆中,这种大杂市充斥了他很多的童年时光。
记得小时候在这种市场里一逛就能逛一天,玻璃弹珠,跳跳青蛙,小人书,棉花糖,麦芽糖……什么都有。
而且统统摆在市场内一大排,走过来就能看到,老板人也很亲切,没有怪蜀黍,基本也不会有人贩子,老板也不会缺斤少两。
在后世逛店逛商铺,是完全体会不到那种旧时的情怀和感觉的。
在秦曜记忆里,母亲因为忙于生意,每天早上五点不到就要起床,做好早饭或是买回来包子馒头给自己留下,就赶去市场了。
秦曜大概从四岁还是五岁起,就要自己起床穿衣吃饭,而每天晚上要到八点甚至九点,母亲才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给自己做晚饭。
但往往,他早已经在一个院子里的大爸、二爸家或是齐叔叔家吃过晚饭了,因为太饿了。
秦曜从来没见过亲生父亲,每次问母亲,母亲总会说你爸在“天边边”上,有时候嫌烦,会说“你爸失踪了”。
母亲含辛茹苦将自己拉扯大,而今的秦曜自然知道,在那个年代,一个单身女人会因此吃多少的苦头、受多大的委屈、饱尝多大的辛酸。
因为那个从没有见过的父亲、以及母亲一根筋似的再不另嫁,母亲和外公一家闹的很僵。
从小,秦曜就很少去见外公外婆和两个舅舅,和母亲感情深厚的小姨他倒是经常见到。
沿着记忆的巷道和光阴的脚步,还有头顶蜘蛛网一般的电杆电线,秦曜终于走到了太平桥市场后的一大片民房杂院居住区。
房子都是城郊常见的一套套墙挨墙、院串院的青瓦平房。
那年头,楼房都是城中心的工人住的。
本地居民和搬迁到城里来生活的农民,大多数都住这种弄堂大院平房。
那些年,一个大院子里,住着三、四户甚至五六户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邻里关系既亲切又有些微妙。
这种大院和北方的四合院其实还是有点差别的,毕竟绵州在华国西南,房屋建筑的构造和布局完全迥异于北方的四合院。
虽然记忆的时空相隔十六年,但秦曜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记忆深处那魂萦梦绕的儿时和少年时代的温暖摇篮、坐落于何方。
在后世,自己尚在修行还未归来时,因为城市的高速发展,这片民居大院早已拆迁。
母亲也搬进了商品房,住上了多年前只有工人才能住的上的楼房。
但秦曜江湖归来后,多次前来缅怀旧时的故居所在地,还有那些未尝把握住却轻轻流走了的故去时光。
所以,他绝对不会认错路。
秦曜家所在的院子,连他家一共住了三户人家,他家位于院子靠西的三间小房子,另两家居于院子中间偏东以及东面一排房子。
从南面巷道进入院子,秦曜的心跳便有些加速起来。
十六年,再见故居,那装着自己一屋子儿时梦想和希望的家!
他一跨进院子,就听东面房子传来一阵“咦?是……曜娃子?一个晚上,啷个长变了嘛!你咋个这个点回家呢?没上学啊!”的女人声音。
又听中间一排房子也传来一声“曜娃子,你昨晚到哪里去咯?你妈一个晚上没睡瞌睡,把她给急的哦!”
“大婶、二婶!你们……好!”
你们好!
见到你们真好……
望着两个中年妇女,秦曜话到嘴边,鼻头不禁发酸。
远亲不如近邻,何况,这个院子里,周家和高家,对自家孤儿寡母,真的如待亲妹亲侄一般!
大爸和大婶,二爸和二婶,自然都和自家毫无沾亲带故。
大爸家姓周,二爸家姓高,秦曜之所以一个叫“大爸”,一个叫“二爸”,无非就是高秋的老爸高文虎,比周业勤的老爸周培贵要小两三岁罢了。
是的,大爸和大婶的儿子周业勤,二爸和二婶的儿子高秋,就是和自己从小穿过同一条开裆裤、吃过同一个娘奶的“混世魔王三人组”!
秦曜在学校里的确没什么朋友,但他在自己院子里可是有着两个好兄弟。
当然,还要再加上隔壁院子里、齐叔叔家的当年那个鼻涕虫小跟班、现在已经是婷婷少女的韵妹子。
两个慈祥的中年妇女,这时候的她们,都尚在四十来岁的壮年。
秦曜望着在家操持家务的大婶和二婶,心头波澜起伏。
谁说好人一生平安?
二婶大约五年后出了一场车祸,断了一条腿,走路靠拐杖,因为儿子高秋当兵回来后犯了事,她和二爸晚景凄凉。
而大婶体弱多病,一年四季离不开药罐子,儿子周业勤高考考上了金陵一所二本大学。
周业勤大学毕业后在国际大都市天海做了个朝九晚六的小白领,找了个女朋友是外省城里姑娘,但谈了几年一直没结婚。
为了给儿子买婚房,大爸在六十多岁时还在外地靠电工手艺打工,而大婶在十多年后,因为肺病去世。
“曜娃子今天咋个变了个人嘛?好像高了点,结实了点哟!”二婶一阵奇异。
大婶笑眯眯道:“对头,嘴巴咋个也甜起来了嘛!你晌午吃了没的?我给你下碗面。”
“曜娃你昨晚干啥子去了,我看你还是马上去找你妈,你妈急的很!”二婶紧接着说道。
“我昨晚……在同学家。”秦曜想了想答道。
大婶嗔道:“到同学家你也应该给你妈捎个信啊!看把你妈急的!我去给你下碗面,你吃了就去太平桥找你妈——”
“不了,谢谢大婶!现在还没到午饭时间呢,我先去找我妈!”秦曜说罢,向两个婶婶挥挥手,一溜烟地跑出院子。
背后传来二婶一句“这娃真像是变了个人哟!嘴巴乖得很呢”。
听说老妈急的一夜没睡,秦曜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连自家的房子和自己的房间也没顾得上去看一眼,直接奔向了不远的太平桥市场。
他虽有着三十多岁人的心性,但母亲就是母亲,前一世、这一世自己唯一的至亲。
在她面前,自己年纪再大,也是个孩子。
时近中午,高大宽敞、足有半里长的牛毛毡大顶棚下的太平桥市场,顾客并不多。
秦曜当然记得,老妈的摊子在第六排靠东面。
走着走着,一处米粮干货摊位前,一个修长秀颀的女人身影,出现在他的眼里。
穿着那些年常见的的确良碎花衬衫和粗蓝卡布长裤,一双黑色的自缝布鞋,发髻在脑后扎成一个大垛子,干练而朴实的劳动妇女打扮。
“妈!”
秦曜喊出口,心跳已剧烈加速起来。
这个女人,这时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