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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_Asuka
白月町的东边，有一座小小的教堂。大概在姬乃同学家还要东北方的方位，几乎快要到郊外的程度。
听妙姐说，似乎还是有一定历史的教堂，在战前就已经存在了。只是因为后来的动乱几乎被荒废。到二十多年前，教会才重新将其接管。到现在，白月町的教徒基本都会来这里做礼拜——虽然这么说，整个白月町的教徒其实也并不多就是了。更多的时候，教会会兼任托儿所之类各种各样的便民组织，在白月町当地还是比较受人喜爱的。
在教堂后面还有教会的公墓，专门为一些漂泊无依的流浪汉以及教会相关人士提供安眠之所。当然在教堂荒废的期间，那里似乎一度成为乱葬岗。后来尽管经过整修，但是地下的部分似乎还是很纷乱——听说在没有月亮的夜里，公墓中会有“那个”徘徊。甚至有信徒的幽灵在听神父的幽灵讲经的传言——这已经不是传言，而是都市传说或者怪谈等级了。
“还真是……不错的教堂呢。”
虽然妙姐说教堂荒废过几十年，不过看上去并没想象中的破旧。
倒不如说已经称得上精致了吧。建筑规模虽然不大，但是有种古色古香的风味。不知是后来整修过，还是本身就保存的比较完好，教堂的主体看上去还是很整洁，并没有一点破旧的印象。虽然很不愿意承认，甚至可以说有种庄严肃穆的神圣气息。
教堂前的草地上，有两三个年幼的孩子在追逐玩耍，看上去像是父母的大人们则是微笑着交谈。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
……虽然对教廷没什么好印象，不过这里的教会，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飞鸟君？怎么了，快进来吧。”
妙姐在门口回过头朝我招手。
“嗯，这就来。”
教会也并不全是肮脏之处，况且还有妙姐在，这里就摒弃成见，老老实实进去吧。
我快走两步跟上妙姐，两个人一起穿过草坪来到了教堂前。
教堂的门半掩着，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妙姐向我做出“嘘”的手势，然后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有些古旧的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可是里面的人似乎没有在意。
教堂中只有一位年轻的神父，正在向周围的孩子们说些什么。
神父带着虔诚的微笑，四周的孩子则是满溢着好奇与憧憬的神情。
阳光透过教堂的彩绘玻璃射进来，微微朦胧的光线仿佛为年轻的神父笼罩了一层神圣的光芒。
我揉了揉眼睛——竟然会在教会的人身上感受到圣性，今天大概是累了吧。
妙姐在神父后面隔了两条长椅的地方落座，我也尽量不打扰众人，悄悄坐在妙姐的身边。
无论是神父还是孩子们，都全神贯注，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妙姐的来到。
“……摩西只是向着海伸出了杖，耶和华便令海水分开，现出了一条道路。以色列人沿着道路前行，水在左右化作墙壁，就像隧道一般。这时，埃及的军队追了上来。耶和华扰乱了埃及的军队，令他们追不上摩西。而后，摩西按照耶和华的指示，再次将杖伸向了海水，于是分开的海水再次合拢，吞没了埃及的军队，相反，以色列人仍然走在平坦的土地上，左右的海水丝毫不受影响。就这样，耶和华的仆人摩西，带领以色列人逃离了埃及的追捕。”
神父轻声讲述着。并不是一字一句遵照旧约的原典，而是用孩子也能听懂的语言叙述。神父拥有白色的肌肤与淡金色的头发，浅灰的眼珠闪烁着对神的敬畏之情。从外表也能看出他是标准的欧洲人，然而日语却说得非常流利。吐字清晰，感情丰富。孩子们都被他的一字一句吸引住了。
我转头看去，妙姐也显得很有兴致的样子。
这神父似乎有种特别的魅力。
“那时，摩西和以色列人向耶和华唱歌说：“我要向耶和华歌唱，因他大大战胜，将马和骑马的投在海中——”
神父开始高声吟唱起原典中的摩西之歌，并不需要比照圣经便可随口背诵而出，看来并不是随便混饭吃的。
“——耶和华是我的力量、我的诗歌，也成了我的拯救。这是我的神，我要赞美他；是我父亲的神，我要尊崇他……”
虔诚的语调表明了神父信仰的坚定。
“……你凭慈爱领了你所赎的百姓；你凭能力引他们到了你的圣所……”
渐转温和的声音，将神的慈爱表露无遗。
“……你要将他们领进去，栽于你产业的山上。耶和华啊，就是你为自己所造的住处；主啊，就是你手所建立的圣所。”
“耶和华必作为王，直到永永远远！”
虽然并不能理解赞美诗的全部含义，但是孩子们的眼睛都闪闪发亮，情绪随着神父一起高涨起来。
“啪，啪，啪……”
坐在旁边的妙姐更是情不自禁地拍起手。
清脆的拍手声在空旷的教堂中回响，听得格外清楚。
神父与孩子们这才注意到妙姐的存在。
“前田小姐，近来身体如何？愿主保佑你早日康复。”
神父微笑着走来，向妙姐问候。
“谢谢你，神父先生。最近好转了不少，大概是来这里听讲经的功劳吧。”
妙姐有些俏皮地说道。
“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好了，主的慈爱之光也能照在您的身上的话，康复只是时间问题啦~”
神父显得十分开心，笑容更加灿烂了。
是从心底担心妙姐的病情吗？这神父似乎是个不错的人啊。
“妙姐姐，妙姐姐~~”
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跑到了妙姐面前。是认识的孩子吗？
“哎呀，是小萤呢。身体怎么样？”
“嗯，已经完全好啦！医生给了很多很苦的药，小萤很努力的都吃下去了哦！”
“是吗？小萤真棒。不过以后可不能那样乱吃东西，不然又要生病了呢。”
“知，知道啦……”
被叫做“小萤”的女孩鼓起腮帮子，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闹别扭的样子看起来挺可爱的……有点像姬乃同学呢。
“刚才说的向我介绍这里的就是这孩子。”妙姐摸着小萤的头对我说，“我们是在医院认识的。那时候小萤刚好因为吃坏肚子住院。小萤可是个贪吃鬼呢。”
“才没那么贪吃！妙姐姐好坏！”
小萤抬起小粉拳，轻轻捶着妙姐。妙姐则是说着“好啦好啦”，摸着小萤的头。
还真是受小孩子喜欢呢，妙姐。
闹了一会儿，小萤收起了拳头。
“妙姐姐，药虽然很苦，可是一定要坚持吃下去哦，小萤很努力的吃了，所以病就好了。妙姐姐也听医生的话，乖乖吃药，一定也可以好起来的！”
这孩子……知道妙姐的事情吗。不过对于小孩子来说，先天性的痼疾应该是比较难理解的吧，所以才会认为跟普通胃病一样，只要吃药就能治好。
虽然只是小孩子的天真之言，妙姐还是非常认真地对待着。她轻轻蹲下身子，平视着小萤的眼睛。
“嗯，妙姐姐也会努力的。”
“那妙姐姐病好了之后可以天天到这里来一起玩吗？”
“唔，那可不行呢。妙姐姐病好了的话要首先去学校补起落下的课程才行哦。”
“不要不要！小萤要跟妙姐姐一起玩！”
大概是感觉到妙姐的婉言推脱里有什么别的含义，小萤显得有些不依不饶。
妙姐困扰地笑笑，说道：“既然这样的话我每个周末都来这里跟小萤一起玩吧。最近状态不错，出来走走也没关系呢。”
“真的吗？太好啦~~”
小萤高兴地跳了起来。见到这一幕，旁边的神父也露出了微笑。
…………
妙姐摸摸小萤的头，站起身。
就在这时，妙姐的身子突然晃了一下。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我的身子先动了起来。踏上一步扶住了妙姐。
“妙姐姐，怎么了？”
“前田小姐？”
小萤和神父同时投来了关切的视线。
“没关系啦。”妙姐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突然站起来有点头晕而已，已经没事了。”
说完妙姐轻轻从我怀抱里直起了身子。
刚才抱住她的时候的确也不是完全失去力气的感觉，现在看样子站得也很稳，应该的确是没问题。
“喂，快点去外面玩吧。”
“就是就是。”
就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其余的孩子开始催着小萤一起出去玩。
“可是……”小萤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妙姐。
“没关系，小萤就跟大家一起去玩吧。”
妙姐微笑着说。
“嗯！”
等到孩子们熙熙攘攘地跑出去，教堂里又恢复了寂静。
“两位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呢？祈祷还是告解？教堂会随时为迷途的羔羊敞开大门。”
神父向我们问道。这还真是标准的开场白。
我不是信徒，并没有祈祷的必要，也不觉得告解能解决什么问题。今天只是陪妙姐来的，就由她来应对吧。
“其实也没什么……啊，对了！”
妙姐先是露出了有些困扰的表情，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手。
“神父先生，请看这个。”
妙姐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正是我刚才给她的小满照片的复印件。
原来如此，向教会打听也是一种手段。
“这是……”神父接过了复印纸。
“我的同学家里的猫咪走失了，大家现在在帮忙寻找……神父先生有印象吗？”
虽然这么说了，不过答案多半也是“会多加留意”之类的吧。
这种回答这几天都听到腻了。
“嗯？”
可是，神父的反应出乎预料。他紧盯着照片瞧了一阵，细长的淡金色眉毛微皱起来。
“请两位稍等一下。”
神父说完，便转身走进了教堂后面。
按照结构来看，后边应该是教士们的起居室……是要去取什么东西吗？
我跟妙姐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有种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没过多久，神父便回到了教堂，手里除了刚才从妙姐那里拿到的复印纸，还拿着一张照片——带着凝重的表情。
“虽然可能会造成些许不适，两位请看这个。”
“呀！”
妙姐看了眼照片，发出了小小的悲鸣。
也难怪，照片中的，是一只猫咪的尸体。
不是普通的病死或是老死，而是十分凄惨的死状。
全身出现多处腐烂，像是已经死亡多日，并且处处有着经受过重击的痕迹。
这过度眼熟的死状不禁让我不寒而栗。
跟记忆中不同的是，照片里的猫咪显然经过了小心的清洗，被击碎、错位的部分也尽量摆正，至少外观上有了不低的辨认度，毛色什么的已经依稀可辨了。
“这，这是……”
妙姐看了两眼便移开了目光。尽管她已经鼓足了勇气，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凝视着这个还是太过于辛苦了。
“这孩子是我前两天晚上在某个小巷里发现的。我已经尽可能地让它的肉体恢复生前的样子，可是……”神父顿了顿，脸上显出悲伤的神色，“为了让它能有个安身之所，我就擅自将它安葬在后面的公墓了。这照片是在下葬前拍摄的，如果神指引它的主人来到这里的话，可以当做辨认的线索。”
“也，也就是说……”
妙姐的声音有些颤抖。
神父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有些难以辨认，但我认为，这两张照片上的猫咪是同一只的可能性是比较高的。你们来到这里，大概也是神希望这孩子的灵魂能在主人的注视下升入天堂吧。”
不可能——尽管很想这么说，可是完全发不出声音。
照片中的猫咪，面部也被仔细的清洗过了。
白色的毛发还有些微微泛红，紧闭的双眼上方，是圆圆的两块橘色斑点。仿佛旧时公卿的殿上眉一般。
“‘哇，这就是小满酱？好可爱~~’
‘是吧是吧~~尤其是眼睛上面的花纹，好像圆眉毛一样，很好玩吧~~’”
脑中闪过的是姬乃同学的话语。
就在另一张照片上，有着可爱“圆眉毛”的小满正用深绿色的眼睛瞪视着我。
不，在黑白的复印纸上，呈现的只有深灰色的色彩，可是那双眼睛仿佛活物一般，有如控诉的视线直指我内心最深处。
是你——
我的思考就此中断了。
…………………………
………………
……
“！！”
突然回过头来的我，眼前所见的是泛黄老旧的天花板。
窗外已近日落，屋子里也变得昏暗。
……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出租屋了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仔细回想之下，今天一天的经历像是破损的录影带，记忆中流过的都是模糊残缺的影像。
在教堂确认了小满的死讯之后，似乎跟着妙姐和神父一起到教堂外小满的墓前祭拜了一下。
然后便在妙姐的陪同下回到了那古野庄。
神父似乎说过什么，安慰的话语还有其他什么事，可我已经完全记不起内容。妙姐也是，好像很担忧我的状况，可我根本想不起来跟她有过怎样的对话。
就像那时的小满一样，行尸走肉的状态。
最不吉的推测成为了现实，受朋友所托寻找的猫咪已经长眠于地下。
而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正是我。
——不是你的错。在遇到它之前，它就已经死掉了。你所处理的不过是一具行动的尸骸而已。
理论上来讲的确如此。可是要将一个行动着的肉体跟活生生的生命完全区分开来，我做不到。
击碎骨肉的触感仿佛仍然停留在拳头上，耳边依稀回响着咔嚓的碎裂声。
幽绿色的眼珠依然无感情地凝视着我……
——为了保护姬乃同学，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是这样没错。但是亲手摧毁一条“生命”的罪恶感是不会这样轻易消失的。
无论如何，这是无法逃避的罪业。
更何况，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弱小。
如果我更强一些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在不伤及小满的情况下制服它。小早川家似乎与魔法界有交集的样子，求助于他们说不定就能找到令小满复原的方法。
我望向角落，在暗中依然熠熠生辉的圣物，仿佛也在无声地责难着我。
“就凭你这种程度，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保护不了。尽管躲在角落里悲叹吧。”
啊哈哈……我抬起手，用手背盖住眼睛。
现在我正是躲在角落里悲叹啊。
明天就是上学的日子，该如何跟佐竹同学说明这件事？
那个柔弱的佐竹同学，一定会哭得很伤心吧。
大家一起努力了那么多天，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阿翔他们又会是怎样失望的表情？
从骨髓里涌出的无力感，催促我放弃思考。
——就这样睡过去吧，醒来说不定就会发现这只是个梦而已。
——不行，绝对不能逃避。既然做了就要给这件事画上个句点。
两股念头在我脑中掺杂不清，我下意识扭动了一下身体。
腿上传来碰到硬物的感触。
我下意识从口袋里拿出“那个”
拥有形似白瓷的外壳的电子产品——正是我从姬乃同学那里收到的手机。
翻开手机盖，亮起来的荧幕显示着那个“待机画面”。
…………
我随意按着数字键，画面上显示了一串无意义的数字。
数字下面，还显示着一串名字。
在最醒目位置的第一行，写着——
小早川姬乃
像是在黑暗的隧道中发现了一丝光明一般，我凝视着那个名字和下面的一串数字。
然后，手指鬼使神差般地动了起来。
按下红色的键，回到待机画面。
然后输入号码。
最后按下绿色的键，拨号。
我将手机举到耳边，单调的信号音响起。
我到底在做什么呢？迟钝的脑中转过了这个念头。
——只是现在，很想听到她的声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