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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梨给你。”
树荫下,梳着双平髻的小姑娘从挎着的竹篮里掏出一个青梨递给了在树下看书的少年。
小姑娘不过七八岁的模样,生得十分可爱,眉眼间却有一两分锐气,尤其一双眼睛,平静如水,澄澈剔透,沉稳得有些不似这个年龄的孩子。
少年接过梨,低声道了句谢。
小姑娘送完梨也不急着走,在他边上坐了下来。
“你不用谢我,这梨是爷爷让我拿过来的。他说你和我订了亲,我要多照顾着你些,他还说你日后定会大有出息,说不定我还会成为诰命夫人。”她脆生生地说道,说完有些疑惑,“什么是诰命夫人?”
“就是朝廷大官的夫人,还要皇上册封的。”少年捧着梨解释道。他其实知道得也未必那么清楚,可在小姑娘面前要是一问三不知,那是十分丢脸的事情。
“哦。”小姑娘无所谓地点了两下头,很快又转移了注意力,“你为什么要和我订亲?二丫说那是喜欢的人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她说她还太小了,所以她娘不能给她订亲,可我分明比她还要小上半岁。”
少年比她大了六岁,即使同样坐着也比她高出不少,她仰头看着他的侧脸,天真地问道:“你是喜欢我吗?”
少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那兰娘为什么要答应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选择了反问。在母亲去陈家提亲回来后,他听母亲说陈爷爷问过小姑娘的意思,本来想的是她如果拒绝,那陈老头便顺她的意拒绝,但最后事情成了,这就说明她并未反对。
小姑娘很轻易便被岔开了话题,她托着腮,歪了歪脑袋:“因为爷爷说你很好啊,是值得我托付未来的人。”
到底还是小孩子,说出的话这般无邪烂漫。
少年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所以兰娘只是听爷爷的话,并不是喜欢我,对吗?”
小姑娘皱紧了眉头,迟疑道:“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以她的年龄还尚且不能理解什么是男女情爱,只觉得不讨厌,愿意找他玩耍便是喜欢。这份喜欢对少年和对村里的二丫,邻居家的大黄狗都是别无二致的。至于订亲、终身大事,对于她来说就更为深奥了。
少年得到答案并不意外,反而觉得自己同这么一个尚不知事的小姑娘说这话有些好笑。
他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捧起书卷认真小姑娘在一旁陪读着,清风徐徐,蝉鸣阵阵,不多久便撑着脑袋昏昏欲睡,掩着小嘴打了个哈欠。其时风势突然加大,些许树叶从树梢被卷下,纷纷扬扬地落下。
场景在这时忽然一变。
陈珈兰闭上眼睛又睁开,出现在眼前的还是那个小姑娘与少年,只是从他们的身量与相貌来看,时间应该是在几年后,地点也从树荫下移到了一个简陋寒酸的书房。
陈珈兰知道自己在做梦,梦到的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她本来以为这些记忆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模糊了,但在梦中却发现自己仍然记得那么清晰,仿佛发生在昨日。
她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少年与少女重演着过去的故事,脸上无悲也无喜。
为什么会忽然梦到这些?
她在心里问自己,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就在她几乎决定了要回去桐乡城的时候,偏偏梦到了这些旧事。先前那么多个夜晚夜夜无梦,怎么就恰好是今天?
她垂下眸子,继续听着少年和少女交谈。
“……爷爷说你读书需要银子。”身体开始抽条的兰娘与七八岁的那个小姑娘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她拿着一个荷包递至少年面前,说道,“收着吧,伯母最近身体不好,看医问诊也需要花钱。”
陈珈兰忽然觉得梦境其实是极为神奇的一种东西,这是她曾经发生的事,那时她并未抬头去注意范良礼的表情,在梦中她却能清晰地看到他拧起了眉,捏着荷包的手有些用力到指骨泛白。
仔细端详他的表情,甚至还能发现一丝厌烦的迹象,但这一丝厌烦很快就被他的笑容盖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梦境切换了多次,每次都是不同的场景,唯一不变的是少年暗藏在笑容背后的阴霾。
曾经的她看不见这些是不是因为瞎?
陈珈兰默默思忖着,看了眼坐在窗边绣着嫁衣的妙龄姑娘,然后闭上了眼——她不太想把这个梦继续做下去了。
……
强迫自己醒来,她闭着眼还有些晃神。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天色应该已经亮了吧?
她一边想一边睁开了眼睛,眼前既不是黑暗的客栈厢房,也不见清晨的亮光,而是一种透着红色、幽幽的昏暗环境。
怎么回事?
她心中惊疑,伸手想挥开眼前的东西,却有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快一步将那东西撩了起来。
——是红盖头。
陈珈兰心中闪过了答案,随即意识到自己还身处梦中。
看来强迫自己清醒这种方法并不可取。
那只掀起盖头的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脸庞,然后轻巧地挑起了她的下巴。明知在梦里,可被人如此轻薄,陈珈兰还是有些不自在,目光不善地抬眼向那只手的主人望去,却撞入了一双勾魂摄魄的明亮眼眸里。
那人微微一笑,唤道:“夫人……”
陈珈兰惊得险些从床上直接跳起来:“怎么是你?”
……
这回是真的清醒了。
陈珈兰躺在床上喘着气,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她特意伸出手指狠狠咬了一口——疼的很真实,绝对做不了假。
虽然一晚上没梦到什么恐怖的事情,但好端端的回忆中突然插入自己嫁人的场景,嫁的人还是他……这便有些诡异了。
梦见和范良礼的过去还可以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和阮孟卿呢?他们好像没有太多的交集吧?
回想起阮孟卿的那声夫人,陈珈兰就觉得有点头疼。
下床喝了杯水压压惊,才穿戴好衣物,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一边思索着什么人会在这时候来找自己,一边走过去打开门,待看清门外人的模样后,陈珈兰发现事情好像和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样。
门外两个官差打扮的人肃容而立,其中一人的手正从门上收回来,还不及按在佩刀上。
“你是这房间的住客,对吧?”官差之一问道。
陈珈兰有些摸不着头脑,应道:“是。”
“昨晚上就住这里?”
“是。”她说完,又问,“两位官爷,不知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敲门的那个官差说道:“昨晚上客栈里死了一个人,就在你隔壁,你现在有杀人嫌疑,得跟我们回衙门一趟。”
“谁死了?”陈珈兰惊讶道。
“一个书生。”官差有些不耐烦了,“别问那么多,和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