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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仙馆的玉柔姑娘死了，这是阮孟卿始料未及的一桩事。
尽管他猜到了玉柔姑娘与方伯勤的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尽管他查到了她的来历有问题,尽管他派了人手时刻在寻仙馆外进行监视，然而这许多个尽管也没有防住玉柔姑娘的死亡。
她死得太干脆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余地。
阮孟卿负手而立站在窗前，望着逐渐阴沉灰暗的天空，一时间思绪翻涌，竟想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来。
从刑部的人查到是那个小丫鬟去通知了方夫人后将她押解回来,再到来禀报他，他下令去捉拿玉柔姑娘,这中间仅有一个时辰不到的间隔。而玉柔姑娘在自己的侍女被抓之后立刻寻死，也彻底证实了她与方伯勤的死脱不开关系，可这样一来,能从她这里得到的线索便中断了。
想到这个看似寻常的青楼女子的死亡，阮孟卿不由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站在他身后汇报的人察觉了他的走神，低低地唤了一声：“阮大人。”
阮孟卿猛地收回心神，意识到在下属面前失了态，轻咳一声,若无其事道：“姜郎中,你继续。”
姜晗也若无其事地继续汇报道：“仵作已经查验过了，玉柔姑娘的死不存在被害之嫌，也就是说，她的确是畏罪自杀。”
阮孟卿点了点头，问道：“可有在寻仙馆其他人身上查到什么？”
“寻仙馆共有护院二十八人，丫鬟仆从五十八人，并上管事与姑娘共一百四十二人，与上回核对之后证实无误。据几个丫鬟所言，玉柔姑娘的恩客并不多，也鲜少接待客人，不过倒是与几个书生走的比较近。”姜晗说道，“虽然她们拿不出证据，可却都一致认为，玉柔姑娘对其中那个叫曹庸的更上心一些。”
“这倒是上回没问出来的。”阮孟卿淡淡道。
姜晗垂下眼：“上回是胡大人经手此案，胡大人年事已高，偶有疏漏也属正常。”
话是这么说，然而他们都清楚胡大人之所以对待此案如此懈怠，定然是背后有人指使，即便没有他人的授意，他与方伯勤之间定然也有一些说不得的猫腻。
“方大人出事的当天，那个叫曹庸的书生也在寻仙馆。”姜晗又补充了一句，“当时仅调查了玉柔姑娘小院里的人，并未将他列入怀疑对象。”
“他人现在在哪？”
“下官已派出官差前去曹庸落脚的客栈，应该很快会有音讯传来。”姜晗请示道，“对寻仙馆诸人的审讯即将要结束，大人可要亲自去前院再看看？”
阮孟卿略一沉吟，随即点头道：“走吧。”
他在书房已经休息了一个时辰，也必要再待下去了，方伯勤的案子不结束，他一时半刻也安不下心，尤其是因为这个案子死的人也越来越多，牵扯的事情似乎也越来越复杂。
二人才跨出书房，远远就有一个侍卫急匆匆跑了过来。
他见到姜晗身旁的阮孟卿先是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恭敬地朝二人行了一礼：“禀告二位大人，那名叫曹庸的书生并不在下脚的客栈中，询问相识的学生们也都说自汪顺年案告破后就没见过他了。”
“跑了？”阮孟卿目光微凝。
“属下已命三人在客栈内留守，其余人等在城内继续搜寻，并且准备往城外扩大搜寻范围。”
阮孟卿颔首：“很好，继续搜索，务必抓到此人。”
“是否要下达通缉令？”姜晗试探着问道。
阮孟卿想了想，随后摇头：“先不要下通缉令，且不说还没有正式定论他就是凶手，如果他还躲在城内，说不定会打草惊蛇。先令画师绘出他的画像，待通缉令下发后立刻张贴出去。”
“是。”侍卫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又有一人从外匆忙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那名嫌犯在牢里企图撞墙自尽，现在昏过去了！”
……
“王太医，如何？”
略显简陋的屋子里，须发苍白的老太医捻了捻胡子，将搭在小丫鬟腕上的手收了回来。一旁立刻有人把小丫鬟的手放进了棉被下，然后扶着老太医站起。
本来以他的身份，虽然不是太医院里顶尖的存在，但也向来是只为宫里的贵人医治的，不过阮孟卿身份有些特殊，又得皇帝陛下器重，况且这宗案子也引起了陛下的关注，所以他才出宫来给一个疑似凶手的小侍女来看诊。
现在这人嘛……
王太医微微沉吟，抬眼望进阮孟卿沉着的黑眸里，有些迟疑道：“阮大人，实不相瞒，老臣虽在医术中略有一二分造诣，但起死回生的本事却是没有的。这个丫鬟必死无疑，头颅与脖颈都受创严重，如今也只是勉强吊着她一口气罢了。”
阮孟卿毕竟不是宫里那些贵人，面对着他，王太医也敢于直言了许多，很多话便没有忌讳。
“能否让她清醒开口？”阮孟卿问道，他也心知这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果然，王太医摇了摇头：“不能。她现在这样，即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阮孟卿没有说话啊，他的目光落在了小侍女脸上。她的头因为脖颈受创有些歪斜，额头被人用纱布包着，流下来的血迹粘在了脸上，被人擦去后竟然意外地露出了本来的面貌——尽管真容有些瘆人。
原本他以为这只是个貌不惊人的小侍女，皮肤黝黑像是异邦人，谁知那黝黑的肤色只是遮掩，她真实的脸仿佛被调皮的孩童用墨汁随意地染了几块，黑白的肤色相衬，看起来怪异得很。倘若说她擦了黑粉看上去虽然有些丑陋，那么见过她真容的人都会庆幸她平时进行了遮掩，至少一个黑娃要比一个怪胎容易接受得多。
见他盯着小侍女的脸看，王太医也不由低下了头。
“这也许是某种怪病，天生如此皮肤，在她身上的其他地方，恐怕也是如此。”王太医有一丝遇见奇症的隐隐的兴奋，“而且先前老臣替她把脉时，发觉她的脉象有些古怪。看着似乎才十四五的模样，脉象却和三四十的人一般。老臣听闻有些人生来便是侏儒，极难长大，就不知这小丫鬟是不是。”
这小侍女自身的来历果然也有许多问题。
阮孟卿收回视线，看着王太医真诚道：“多谢今日王太医出力，还请太医再吊着她的命多过几日。”
他朝鸦青使了个眼色，鸦青会意地拿出一个天青色的锦囊塞入王太医身后的人手里。
王太医笑了，多了几分真诚。
尽管他是听皇上的命令做事，可阮孟卿这么上道，他自然也喜欢。
“阮大人放心，老臣自当尽力。”不过仍不敢将话说得太满，“但恐怕也只能再拖一两日罢了。”
“无妨。”阮孟卿说了两个字也不欲多言，请人送走了王太医，又命人在这里看守着小丫鬟，自己带着鸦青朝书房走去。
“大人，可要歇息一会儿？”
鸦青动作娴熟地给他泡好茶，沏好，望见阮孟卿眼底淡淡的青黑，忍不住有些忧心地劝慰道。
“不必了，再过些时候就要去上朝了。”阮孟卿按了按额头，连续多日的劳累，即便是他也有些受不住了，可他偏偏还不能去歇着。
“继续命人去查曹庸、玉柔姑娘以及那个小侍女的底细，必须查清楚他们之间的联系，最好能查到他们祖上三代。此外，方伯勤那边也要继续追查，再查一查他和丞相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阮孟卿有条不紊地将命令一条条传下去，“还有关于那个曹庸，一定要找到他，从现在开始发布关于他的通缉令。”
“大人，这样不会打草惊蛇了吗？”鸦青问。
“由不得我们等了，就算是打草惊蛇也必须这样做。”阮孟卿道，“我猜，他已经出城了。”
和他有关系的两个女人都如此干脆地寻死，若是再暗中搜寻，反倒可能让他寻到机会脱逃，倒不如光明正大地通缉。何况他现在也几乎确信凶手就是这曹庸了，最后的线索和机会，不能再让它断了。
阮孟卿长长地叹了口气，自从回到京城，他似乎还没有真正歇下来的时候。虽然回京的路上一路奔波，可却也比现在轻松多了。
想起回京路上的事，他一时恍惚，不由盯着烛火出了神。
不知道陈珈兰怎么样了，她差不多也该回家了吧，他想她应该是不会在京城久留的，尤其是达不到她的目的，家中又仅有一个年迈的亲人的情况下。也许这两天已经离开了。
他罕见地发起了呆，在鸦青小声的呼唤中才回过神来。摆了摆手，他让鸦青拿来朝服穿戴好，又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然后迎着黯淡的星辉推门而出。
该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