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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这个最好应该带有双引号,它是特殊的,在一个畸形的丛林世界里薄弱地不堪一击。
丛林世界不需要软弱的感情,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我们,需要这一点软弱的感情,互相借一些力靠着,才能熬过漫长的昼夜,才能相信这个世界并非真的那么糟糕。
我在便利店上班,她在商场做清洁员。
每天最开心的时间是回到我们租住的小房间,打开电视机看各种毫无营养的娱乐节目,吃着自己做的炸土豆片,即使土豆片只有寡淡的盐味,炸地又厚又焦,我还是觉得很好吃,然后继续高兴地庆祝我们今天平平安安地回到家,彼此都还好好地活着。
要一起活下去。
这个愿望可以用来证明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如果其中有一个人离开了,应该会很失落吧。我当时想。
第一次经历狩猎日的时候,我很害怕,不愿杀害任何一个人,也不愿去争夺所谓高等级的芯片。即使抢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两年后被猎杀的人就是我。
她说我真傻,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先抢了再说,说不定运气好,就能在下次狩猎日继续活下来。
我一点儿都不像她那么乐观。
活着太难了。
无论当老鼠,还是当兔子,当狗熊,狼,老虎,都无法逃过丛林的死亡诅咒——每个人手掌上的生命线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日缩短,某一天,戛然而止。
她说像我这样悲观的人,反而惜命。
是啊,都看明白了,想死的话,早就选择死了。怎么说呢,就像“那些自杀的人,往往对人生的意义确定无疑”这句话一样。
惜命是惜命,可我却不愿意杀人,不想以这种方式换取自己活下去的机会。我想要活着,想要光明磊落地活着,而不是割取别人的生命,仰仗丛林法则活着。但是走投无路,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不想被人杀死,我仍然要举起自己的刀,掠夺他人的生命。
事后我只能安慰自己,我只是杀了一个想杀我的人。
这不是我想要的……活下去的方式,为什么一定要杀人,为什么不能靠自己的努力活下去,活得更好一些,无论每天在内心拷问这个世界多少遍,都不会有答案——丛林依旧我行我素。
她对我抱怨了几句狩猎日的事情,便不再提起,俨然是拿我没辙的模样。
生活依旧琐碎艰难。
有时候我想,或许这样过下去也挺好,不用升到高等级或者中等级,即使是低等级,卑微地活着,只要能活下去,能和她一直围着一团微弱的火苗彼此取暖,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永远当个路人甲都好。
可她却说,她想和别人联合抢夺上等级的芯片——在我们经历第二次狩猎日之前。
不欢而散。
我还是不愿意杀人,但或许可以和上次一样,杀掉想要杀我的人。那规定杀掉一个人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吧。
连这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或许连老天爷都看不惯我这样的人,明明很想活下来,却又执拗地不肯杀人。她说我虚伪,那就虚伪吧,连我都觉得自己非常虚伪——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人能真的干净。
狩猎日结束前的最后五分钟。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而我上一刻还在焦虑于自己今天没有杀掉任何一个人。这种焦虑,甚至战胜了我恐惧杀人的心情,像不断冒出的肥皂泡,挤满我的身体,膨胀,噼里啪啦地裂开,每一声炸裂仿佛都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耳提面命“你要活下去”“你要活下去,活下去……”
最后五分钟的时间,就像在不停燃烧的定时炸|弹。
所以当她出现的时候,我就作出了决定。
杀掉她。
这个抉择很难吗?
很难,也很简单,至少我从未如此冷静过。
她哀求我,痛骂我,嗤笑我,告诉我所谓的真相,我知道了,又能如何。
连我自己曾经都不知道,我是一个可以对“最好”的朋友痛下杀手的人。
现在我明白了——
我对于“活下去”这件事,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
成雪黎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亲眼撞见鼠露露杀人的一幕,而且杀的人,似乎还是平日与她关系不错的女孩。
想起那张规则上的说明,以及5号之后活下来的鼠露露,一切都说得通了。
就像楚洌所见的那样,在这种环境下,还怀有一颗努力之心的女孩,绝不会真的是任人宰割的肉。她心底始终有根绳子悬着——这根绳子,会让她在极端的情况,彻底爆发。
她不是那种快死了,就等死的人。
“我们……要去打个招呼吗?”楚洌显然是被吓到了,说着傻乎乎的话。
鼠露露站在空荡荡的马路中央,黑暗中突然响起几声似哭又似笑的声音。
成雪黎挡了挡他,不让他过去:“好了,这种时候我们就别过去了。她估计也不太会想让我们看到她做这种事。”
“……嗯。”楚洌嗫嚅着点头。
白晃晃的月光下,鼠露露笨拙的身影完全隐没在黑暗中,街道上空无一人,空气中隐约泛着新鲜的血腥味,她的背影让人看了觉得非常难受。
那是难以形容的一种感觉,就像你看到她朝自己的叩响了扳机。
但事实上,没有。
场景又晃动了一下,这次不知道又会交换到哪儿。
不,这次和之前都不一样。
“阿洌!”成雪黎下意识叫了他一声,伸手去拽。
空了。
好像“啪嗒”一下关掉了电灯,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密不透风的黑暗。
甚至成雪黎只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却不能看到自己的身体或者手脚,这种环境让人非常没有安全感,甚至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有。空白沉寂的时间越久,她流的冷汗愈多,黏糊糊地附着在后颈。
“还没有完成意识跳转吗……”她轻声喃喃着,这种情况,不应该啊。
“意识跳转?想法很不错,不过,呵,欢迎来到我的意识间隙——三位闯入者!”雄浑而带着轻松玩笑语调的男人声音,突然自成雪黎的头顶上传来。
出场非常嚣张。
“……你就是这个大脑的主人?”答案是确定的,“另外两个人现在也在这儿,意识间隙?”
最后才是她真正想问的问题。
“现在?当然——不过很快就不在了。”大脑的主人好像在故意逗弄他们,语调十分丰富,变幻莫测。
“什么意思。”成雪黎环紧双臂,质问道。她现在还能摸到自己身上依旧是那套兔子玩偶装,毛绒绒的触感,此刻却令人不寒而栗。
“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竟然破坏了我的时间标签——还破坏了我的意识世界!”他的语气听着似乎有些生气,“你们要为此付出代价!”
成雪黎挑眉,这下好了,把*oss给引出来了,接下来不知道要如何脱身,若是要一击必杀,在这大脑的地盘上,恐怕他们是逃不了的。
“你不是很想找到另外两个人吗。”他的语气一转,变化十分之快,仿佛在引诱她走入一个陷阱,“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成雪黎心想。给颗糖再给根大棒槌呗。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你不是很聪明吗,那就来试一试吧。”恶劣的大脑仿佛已经端正高高坐好,等待着她的困兽表演,“如果你赢了,我就让你带你的伙伴出去。如果,你输了,嘿嘿,那你们三个,就都留在我的意识世界,被我玩弄吧!”
成雪黎的脸色沉了下来,但她没得选择。
大脑令人讨厌的声音又嚣张地响起:“你们是活着的人吧,一定不知道,永远活在意识世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会把意识时间无限无限地拉长,你们就会永远留在这里。喜欢你们之前经历的丛林世界吗?说不定你们有机会再亲身体验一回——”
“如果我赢了游戏,你真的放我们走?”她突然打断大脑。
“你怀疑我?!”大脑似乎很不高兴,“哼,你没得选择。”
成雪黎沉默了一下,虽然这种被人挟持的感觉不太舒服,不过还是得试试:“好,我愿意玩这个游戏。说吧,怎么玩?”
“别太心急,嘿嘿……”
大脑粗犷的笑声在黑暗中发出强烈的回音,吵地成雪黎都想把耳朵给拽掉。
与此同时,黑暗的意识间隙,终于发生了新的变化。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重新塑造一个新的意识世界的过程,就像魔法师挥着魔杖施展神奇魔法的过程——脾气恶劣的大脑偏偏要创造出一个善良的白魔法师,挥着亮晶晶的魔法,让被邪灵侵袭的黑暗之地,一寸一寸,长出绿油油的草地,粉色的花儿盛开,空气清新地还留有雨露痕迹……
从成雪黎的脚下开始,一张毛茸茸的碧绿草地,不断地向四周翻滚翻滚,翻滚出枝叶繁茂的大树,翻滚出低矮可爱的小木屋……直到她都望不见的尽头。
从黑暗中的逃出的眼睛,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眯着眼,双手遮挡,她从指缝间抬头一瞧,顿时愣住了——
甜甜的太阳像颗黄澄澄的橘子挂在天上,圆滚滚,让人想要摘下来,嗷呜咬一口。蓝莹莹的天空比小朋友手绘的蜡笔画都蓝,蓝的几乎像铺了层厚厚的蓝色颜料。
再看地上,绿油油的草地,青青的野葡萄,木头搭建的小屋,田字格窗,小烟囱,还有贯穿这片飘落原野的软软的小路,路边搭着小石子,粉嫩蛋黄的野花点缀其间。
连普普通通的乡间小路,都蜿蜒地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太……太可爱了。
成雪黎不敢置信,这简直就是只会出现在儿童手绘读本里的世界。
突然,一只拖着乌龟壳的乌龟出现在她面前,一脸“我今天一定要战胜你”的中二表情,右手指着她,稚气坚定地开口道:
“兔子,我要和你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