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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日神普照的大地为什么这么神奇?
噢,河流女神滋养的大地为什么如此多姿?
噢,父神母神创造的生灵们为何如此令人着迷?
亚瑟坐在棕榈树的阴影下,看着绿色树林和金黄沙漠泾渭分明的界限,觉得十分不解,只能在心中赞叹着众神。亚瑟并没有祷告,仅仅是在心中赞叹着。刚刚五六岁的亚瑟并没有祷告的习惯,虽然耳濡目染总会对神明充满敬意,但是从来不会真的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认真的祷告。
亚瑟抱着双腿,靠在棕榈树上的身体扭了扭,找到了一个更加舒服一点的姿势,看着远处慢慢踱着步的沙漠狐。按照沙漠狐昼伏夜出的习性,和这一只明显幼小的身形来看,这必定是一只不大听话和小狐狸。
沙漠狐的双耳极大,极软,又毛茸茸的,总让人想上去摩挲两下,那想必会比少女的怀抱更加令人惬意。小狐狸的双耳并没有竖起来,平平的在两侧搭着,随着沙漠里的柔风轻轻晃动,而四条短短的腿一跳一跳的摆动着,慢慢的在沙漠中散步,十分开心的样子。
亚瑟觉得它一定和自己现在一样,十分的高兴。
“嘿,亚瑟,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你刚刚给我看的我可都会了,你再不站起来,下次就打不过我啦!”只比亚瑟打了两岁的加西亚挥舞着手里的木斧,一脸阳光灿烂的迫不及待,冲着亚瑟炫耀着说。
亚瑟捡起了地上的木质手斧翻了个身就站了起来,也笑了起来:“哦,加西亚,你很嚣张嘛~你有赢过我一次吗?”
亚瑟说完就扭身冲了上去。
两个孩子就扭做了一团,爽朗的笑声,和孩子们特有的活泼气息就荡漾在了这片棕榈树林里。
好像是几年前,西蒙就开始教导亚瑟一系列的课程,所有和骑士相关的课程,比如各种武器使用方法。亚瑟学的快极了,各种各样的理论几乎马上就能记住,而各种各样的武器只要稍加练习,也就像模像样了。亚瑟正在心中所思所想都完全藏匿不住的年纪,每次只要学到了和斧子有关的全新技巧,都会叫自己最好的朋友出来交给他,也就是加西亚——一个完全看不起大陆最流行的长剑,却对力量庞大的战斧十分感兴趣的男孩儿。
西蒙当然知道两个孩子的小秘密,但从来都不戳破,而是丢掉了孩子们手中的战争玩具,换成了两柄他亲自制作的木质斧头。那斧头并不一般,为了不耽误两个孩子身体的成长,全部都由轻木制成,而为了从小给孩子们最真实的体验,斧柄被细心地挖成真空,以模拟真实战斧的中心位置——可想而知西蒙在这上面画了多少工夫。
两个孩子之间的“教学”进行的很快,他们总是按捺不住心情,就切磋了起来,加西亚力气明显比亚瑟大得多,可亚瑟十分灵活,从不正面和加西亚对抗。在木斧圆乎乎的斧刃碰到身体就算输的战斗里,向来都是亚瑟的笑声更多一些。
两个孩子打的累了,或是说玩的累了,就丢开斧子,直接躺倒在土地上休息着。
豆大的汗珠从亚瑟的头上滑下来,渐渐落到了沙地上,虽说这里是荒漠,可在棕榈树林的笼罩下,也并不怎么热,反而还有些清爽。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渗过来,洒在两个孩子的身上,大大小小的光斑形成了奇妙又令人费解的图案,风轻轻一吹,光影不住的抖动,而再形成的图案,就变了样子。亚瑟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澄蓝,干净,眼光斜斜的照在脸上,并不觉得刺眼,反而觉得温暖。
两个孩子玩闹时扬起的沙子,被阳光轻轻的抚摸着,一起在空中形成了丝绸一样的痕迹。
亚瑟看着那丝丝缕缕的光线,看着看着,就变化成了父亲开心的样子,渐渐又变成了加西亚爽朗的脸庞。
天空突然黑了下来,棕榈树都不见了,那空中的脸庞却在在笑着。那脸庞也慢慢变得阴沉,眼神慢慢变得凌厉,似乎深处总有难以言表的怒火。
光影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自己被孩子们围着,蜷缩在中央哭泣的样子,自己立下骑士誓言时庄重的眼神,麦迪文老师弹过来的石子,还有狠狠挥过来的那柄无锋重剑!
亚瑟惊恐万分,撕心裂肺的叫着,四肢狂乱的抓着,寻找着刚刚用的战斧。
抓到了战斧的亚瑟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可战斧突然变得沉重至极,亚瑟拽了两下,怎样也拿不起来。
亚瑟怒吼着,双手握着战斧,身子向着一旁倾倒,用尽全身的力量把战斧向着那些光影甩了出去!
光影直接裂成了碎片,战斧在空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黑色裂缝!
投出了战斧的亚瑟摔倒在地上,惊恐的看着那个裂缝。突然,一只和亚瑟几乎完全一样大的巨爪伸了出来!五根长长的充满裂缝的象牙白爪尖裹挟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向着亚瑟的胸膛狠狠地抓去!
“啊——!”
满身大汗的亚瑟突然坐起,全身刺痛,尤其是扯到了胸前的伤口,痛的直抽冷气。
亚瑟看着自己左臂上的夹板和绷带,昏黄而熟悉的屋子,叹了口气。
原来已经是下午了,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村里,原来自己活了下来…
亚瑟重重的砸回床上,陷进枕头里,呆呆的望着天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醒了?”西蒙的声音在亚瑟的耳边传来。
“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西蒙缓慢的说着。
“送回来的时候真是把我吓到了,全身上下都是血,左臂骨折,胸膛差一点点就被剖开了,不知道都多少处内出血。”西蒙的目光慢慢的扫过亚瑟全身检查着,语调平静而缓慢。
“女孩子们都哭了,你老爸这一生也没让这么多女孩子哭过,小子,可以的。”西蒙哼笑了出来。
“不少人送来了花圈,还挺多的,不过你是看不到了,本来都他们都堆在门口,不过他们走了之后我就扔近铁炉里烧了。”西蒙指了指后院。
“所有人都觉得,你肯定活不下来了。”
“但我知道,你挺得过来。”西蒙目光炯炯,盯着亚瑟。
“我知道,你挺得过来…”西蒙呢喃一般慢慢的重复着。
亚瑟呆呆的看着西蒙,脑子里好像被塞满了,又好像空洞的很。
亚瑟张着嘴,有很多话要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亚瑟,我听说事情的经过了,我反复想了想,总觉得错好像出在了我身上。”
亚瑟瞪大了眼睛,急着要坐起来,嘴里支吾着,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却连不成一句话。
西蒙扶着亚瑟的肩膀,把他按回了床上,摇了摇头:“亚瑟,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咱爷俩儿是该好好的谈一谈,不过,不是现在。你好好的歇着,你好好想一想,我也再好好想一想。”
“亚瑟,先好好的歇着,这两天你会很忙的!”西蒙站了起来,走向了后院,过了一会儿,后院里就传来了打铁声。
亚瑟愣愣地盯着西蒙消失的方向。
亚瑟醒来的消息让这个不大的村子立刻陷入了欢乐,亚瑟的家里站满了人,到处堆满了村人送来庆贺的礼物。后院的打铁声偶尔会中断一下,客人们走了,打铁声就又会想起来。
亚瑟不知道最近过了多少人,跟多少人道过谢,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但被众人环绕着,嘘寒问暖着,亚瑟觉得曾经十分温暖的村庄突然回来了,或许村庄一直是温暖的,寒冷的反而是他。
女孩子们来过了,叽叽喳喳了好一阵子,平时和女孩子总是没什么交集的亚瑟也脸红了好一阵子。
课堂上小小的被逗哭的孩子来过了。
战士们都来过了,弗鲁迪弗朗茨兄弟还握着亚瑟手感谢着他高声提醒的救命恩情。
苏珊阿姨也来过了,不由分说直接先开了亚瑟的被子,衬衣甚至是裤子,亚瑟红着脸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苏珊看到那些或大或小已经愈合的伤口,甚至胸前最深的伤口都看起来好了很多。苏珊大声的感谢着众神的恩泽,然后就把脸板了起来,大声的教训着亚瑟有多么不负责任,多么的危险,自己多么的害怕。直到现在,亚瑟的耳朵还不时嗡嗡作响。
年轻的战士们也都来过了,常常煽动大家欺负他的德雷克从家里拿来了相当于他两天食粮的面包,把亚瑟看得哭笑不得。
只有一个人没有来过。
完全不顾危险,扔出了最后一柄斧头来救亚瑟,手无寸铁的站在亚瑟身前直面恐怖的沙蜥的巨爪的加西亚。
身为亚瑟救命恩人的加西亚。
从来没有来过。
躺在床上被禁足的亚瑟,曾想让罗斯转达他对加西亚的谢意,罗斯也仅仅是笑着拍了拍亚瑟的肩膀,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渐渐地,半个月,或是一个月之后,终于不再有人来探望亚瑟了。
亚瑟躺在了床上,用右手小心的伸进左臂夹板的缝隙中,轻轻地闹着痒。
他想起了他在晕过去之前看到的加西亚抛斧,还有抛斧上繁复的花纹,那是自己在“教导”他战斧技艺时两个人玩玩闹闹画下的花纹。
他想起了自己最糟糕的九岁生日。
亚瑟可能一直都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父亲可能也知道,两个人似乎有着默契一样都竭力避免着那一刻的到来。
所以在九岁生日时,猎人队来选拔的时候,亚瑟是第一次摸到除了匕首之外的铁质武器。他被自己竭尽全力抬起的战斧绊了个跟头。他被自己挥出的骑士长剑带着转了个圈子。他还被手上上下翻飞的短剑割到了手臂。
他拔出了匕首重重的插进沙地里哭了出来,九岁的生日就算是结束了。
加西亚在此之后就不怎么和亚瑟说话了,偶尔还会加入嘲笑亚瑟的队伍。
或许看着自己曾经的“老师”,在全村面前出丑,变成了全村最弱小的人,即使强壮如加西亚也难以接受吧。
可为什么是加西亚,为什么是加西亚来救了他呢?亚瑟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叮叮,叮叮,叮叮——”
从后院传来的打铁声打断了亚瑟的思绪,那打铁声远远比亚瑟想的要清脆的多,有节奏的多,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听到如此清脆悦耳的声音——或许,遥远的曾经,那声音也是清脆欢快的,只是最近亚瑟觉得他们沉重而且凌乱。
亚瑟又想起来了他的跟踪和那场战斗,想起来他在沙地上飞奔的样子,想起来他迷幻一样穿过了沙蜥的利爪的样子,虽然当时沙蜥已经奄奄一息了,但亚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叮叮,叮叮,叮叮——”
父亲的打铁声又传来了,父亲想和自己说些什么呢?而自己又该和父亲说些什么呢?
亚瑟一天一天的在昏黄的屋子里看着日升日落,完全不再训练的他总觉得有些不大适应,胸前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痒,左手也可以卸下了夹板——当然,活动还是要小心翼翼的。
父亲的打铁声已经停了,亚瑟觉得下一刻父亲可能就会从门框里转出来。
西蒙于是踏过了门槛,抱着一个硕大的木盒,走了进来。天色已经晚了,西蒙把木盒放在桌上,燃起了壁炉和吊起来的灯盏,拖过一把椅子,在亚瑟面前坐了下来,仅剩的一只右手不断地摩擦着自己的大腿。。
亚瑟也愣愣的看着灯盏中晃动的火焰。
“亚瑟,我想你应该很在意那天定下的誓言。”
“我们训练了三个月,你在床上又躺了一个月,在我看来大概还有半个月左右,我们就可以继续训练了。”
“大致算起来,你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就要面对圣亚伦帝国战争学院的选拔团了。”
亚瑟一言不语,默默地盯着父亲。
“你大概会有疑问,当然我想这些天你大概也想明白了。”
“对不起,亚瑟,一开始我没能跟你解释清楚,我希望你能用自己的身体去记忆和体验。但那些并不是在真的打你,是真正的训练。”
“那或许比较粗暴,但我觉得那是最有效的方式,用你的身体去记忆面对各个方向,各种武器的攻击时,如何闪躲才是最有效的方式,亚瑟,你的力量薄弱,而身形十分敏捷,对你来说,最好的应对方式不是招架,而是闪躲。”
“亚瑟,每天晚上,我也并不是在教训你,我希望你即使在睡眠中也能对任何不对劲的声响做出及时的反应,你的敌人并不会永远都是最荣耀的骑士,一把黑夜的小刀也足够了结你的生命。”
“在进攻之前,我们需要学会如何防守,在杀戮之前,我们需要知道如何才能活下去。伟大的领袖,杰出的战士,并不是唯一本领杰出的人,他们之所以能继续领导人民,领导世界,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他们还活着。”
“孩子,我是希望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