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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芳回到家中,把退婚一事同父母禀告,没等母亲发话,便刺溜地跑出了府,生怕母亲又把她拘在家里。
一个人走在清冷的街道,天空泛着鱼肚白,她拿着玉簪心神不宁。
从昨夜到现在,似乎比她度过的所有年岁都要漫长,可与他相处的时间却又是那么短暂。树林里临危不乱,泰然自若的男人,掉在坑里后,又是那般优雅自持,举止有度,想到这,她握着玉簪,痴痴的笑了。想起他惨白的脸色,坚毅的眼神,她的心不由得一紧。
若他不是孙刖,那他是谁?为何要骗自己?忽然觉得眼睛酸涩,不到片刻,便蓄满了泪水。她只觉得十分委屈,像是付诸了一片真心,到头来却换不得一句实话。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思绪漫无边际的飘着,忽然,灵光一现,不会是宁敬轩吧?从他十二岁游学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若是自己喜欢上他了,那可就太丢脸了,他肯定会在暗地里笑话她!
应该不会是他,他在锦州求学,学着些文人爱好的玩意,怎么会从境北跑过来,还能冒充孙将军。他也就小时候同她父亲习武过,应该不会变得这么厉害吧?一定不会是他!
想到这,顾清芳松下一口气,她可不想跟宁敬轩再有什么瓜葛。
“施主,里面请。”
顾清芳被打断了思绪,抬头望了一眼,原来,她已经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泰安庙。想起了离别时‘孙刖’的嘱托,她轻声一笑,你瞧瞧,我这般把你放在心上,你心里可也有我?
她朝引路的那名僧人微微一笑,示意他带路。
据说,泰安庙是当年高僧为了庇护战乱中的难民而修建的寺庙,如今南朝安稳太平,泰安庙的香火远不如前,像今日,便只有她一个香客。
接过僧人手中的香,她跪坐在佛前,虔诚的闭上眼,思绪烦乱,面前浮现着他的一言一行,自己怕是生病了。想起离别时唇边的温度,想起他浸血的衣裳,她从未如此后悔过,若是当时,她留在那陪着他一起,是不是他们现在就不会分开了?如果她好好听话,乖乖的待在泰安庙里等着,是不是他们还有机会见面?
泪水打在膝下的草蒲上,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扶着她的肩膀,似乎想给她力量。她心中涌起一阵欣喜,回过头,只见一张眉目清秀,神态温和的脸。
是庙中的和尚,她有些失望。
“施主何事如此悲伤?”和尚温和的问道。
她擦拭了眼角的泪水,勉强笑了笑,故作轻松的摆摆手,不愿向旁人透露。
他见她眉宇之间有几分阴郁,想她这个年龄的姑娘,大都为了情事而烦恼。
他温柔的笑着,转而说道:“素闻施主仗义行侠一事,有句话,不知当言否。”
“师傅直说便是。”顾清芳有些诧异,微整衣领,面容庄重。
“还望施主同贫僧一行。”说罢,便起身走出庙宇,朝着北边的贫民区走去。
这条巷子,她很熟悉。每次瓜分战利品,便是跑到这边,她同两个同伴一起,抛些金银珠宝在这,让孩童换几壶好酒,剩下的钱就赏给了跑腿的孩子。因此,这里的人们一见到她过来,都敞开了门,开心的打着招呼。
“这位施主因偷窃之事被人告上公堂,现在苦主要求施主返还财物,可施主手头紧,拿不出钱来。料想诸位平日里受她照料,可否凑出一些银两给她……”
一粗衣壮妇见状,脸色发黑,指着和尚,叫嚷道:“她自己花酒钱,给我儿子跑腿费,不是应当的吗?怎么找我们要钱?我们日子过得这么紧巴,上哪给她弄钱去!她老头子不是当官的吗?怎么不找她老子啊!”
顾清芳摸不着头脑,呆站在一旁不说话。
和尚温言笑道:“据我所知,这位姑娘每月都会给诸位十两银子,小家小户十两银子都能过一年了,为何诸位不愿拿出一点银子帮一下她呢?”
“这又不能怪我们,她给钱给我们,又不是我们逼的。再者说了,又不是我们逼她去偷别人的钱来帮我们,这出了事还能赖到我们头上不可。”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站出来叫嚷道,众人纷纷称是。
“顾小姐当时说了,这银子是那些贪官压榨我们老百姓的,给我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她还说,那些贪官心里虚,不敢报官,拿她没办法。我们听了这话才拿的,不然我们不会拿。”一老人站出来,带着一口浓重的乡音,郑重其事的说道。
“是贫僧措辞有问题,贫僧的意思是,顾施主现在急需钱,你们受过她的恩惠,能不能帮她一把?”他瞥了一眼顾清芳,见她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指甲,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我们又没让她帮!合着今儿到这来催债了!不好意思,钱都花完了,没钱给她!”一个小姑娘伶牙俐齿的说出来,旁边妇人看着她,一脸欣慰赞赏。
“这么多银子,全花光了?”和尚佯装诧异,笑着问:“怎么就花光了?”
“管得着吗你!”女孩白了他一眼。
“顾小姐,你给的钱我们确实都用光了!你要是不相信,便去我们家搜!”一汉子大声嚷嚷:“我平日里赌博,钱都花的差不多,哪有闲钱给你!你要是不高兴,以后不要往这送钱就是了!”说罢,一人拉扯着他的衣袖,挤眉弄眼,示意他放话太重,断了后路。
他不耐烦的挣脱了,说道:“怕什么!她现在没钱!你还怕她摆着张臭脸吗?有两钱了不起,就该我们给她当奴才!”
说罢,神情傲然,颇有不为一斗米折腰的傲骨。
顾清芳动作微滞,闲言冷语她听得多了,也就当是没听到。可今日却让她很不开心。她瞧了和尚一言,见他站在人群后面,平静的看着她。
她邪邪一笑,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
转身,离开了巷子。
拐弯处,一双稚嫩的小手拉住了她的衣裳,她低头,只见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是一只无辜的小鹿……
和尚随后而来,似闲庭漫步,不经意间说:“贫僧喜欢登山,从山顶往下望,能见到丰盈的稻田,素雅别致的京都别苑。可当贫僧真正身临其境之时,却发现,原来稻田里也藏着水蛭,别苑里也有阴谋诡计。世间事物,有阴有阳,然外力的介入,并不足以影响事物的本质,而山下的风景也不能改变山上的游人。”
“大师所言,不外是说我多管闲事罢了。”她笑着装傻。
“非也,施主菩萨心肠。可施主所为,一则不能改变他们的人生,再则,会影响自己的未来。施主正如山上行人,不过偶尔把目光投向山下,怎么能因为山下的风光而影响自己的攀登?”
和尚进而言:“施主注定与达官贵人打交道。可却逆而行事,混迹于草莽之间,此番行径不若鹤立鸡群,既被同辈所弃,又不得融于草芥之中。施主若真心怀悲悯,不如利用好手上资源,为万民谋福。若能寻得一方佳偶,劝其向善,为民谋福祉,远比行鸡鸣狗盗之事,冠行侠仗义之名要磊落得多。”
“大师句句珠玑,清芳必铭记于心。只是不知,大师何故对清芳如此推心置腹?”她似笑非笑,望着眼前的男子。
“贫僧法号慧警,原本是北方逃亡的难民,多亏敦稣大师的庇佑,才得以幸存。小僧见过许多悲欢离合,生离死别,愿献出微薄之力,却苦无报国之门,只得将佛法传教世人,只图渡众生于悲苦之中。顾女侠自幼家庭和乐安美,恐怕不知世事艰险,如今北国数次来犯,而朝廷之中,奢华淫逸之辈身处高位,有识之士报国无门。”
“素闻顾先生当年英勇之事,倘若顾先生能再度出山,定能整肃朝政,攘外安内。”只见他慷慨激昂,振振有词。
她嗤之以鼻,若他如自己所说那般志在报国,何不自己披甲上阵。所谓的有识之士,只希望旁人为他们争一个太平盛世,让他们尽享富贵。他们不会在意别人的悲欢离合。就像今日这般,他们只在乎自己能得到什么,而从不理会旁人需要什么。
她想起了那个孩子,心里不由一软,像是炫耀珍宝一般摊开手掌,一锭碎银子安然的躺在手心:“大师,我与你不同。我想做什么,我就会靠自己去挣,去争。我不在意这路途上有多少艰险,会受到多少非议,只要我能得到我想要的,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就很开心了!”
“不过,还是应该多谢大师今日,才能让我看见,尘世里最美的花。”余晖照在她的发梢,看起来她像是发着光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是玛瑙般璀璨迷人。
“对了,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今天破戒了哦!”她手指轻点,像是情人的抱怨,撩拨得他内心悸动不已。
可她却决然转身,像是一只孤傲的大雁,走向她的归途。
他失声轻笑,顾家儿女都是这般霸气彪悍,今日此行倒是显得自己狭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