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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清溪见他一副古里古怪、要笑不笑的模样,只好将果盘放在桌子上。
可三个人也不能一直傻呆呆地站在这里啊,眼看着天都黑了,贺清溪转眼瞧见桌上的棋盘,给严晏使了个眼色。
严晏会意,清了清嗓子,“那个,牧玹,你喜欢下棋吗?”
牧玹正数着刚长出来的小石榴,他一向有让别人尴尬的本事,自己却从来若无其事的,不过老这样站着他也嫌腿疼,听人这样问了,就施施然坐在了脚边的石凳上,严晏见他坐下就在另一边坐了,贺清溪忙跑去将院子里的灯打开,回来后朝着严晏这边儿,斜签儿着居中坐了。
正屋里,贺姥爷端坐在椅子上,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牧老爷子“说吧,来我这儿什么事儿?”
牧老爷子端起小几上的茶碗,吹了吹浮沫,说道,“咱们也十多年没见了吧?我就不能是想你了,所以才来看看你?”
贺姥爷嗤笑一声,“大老远从帝都过来,还带了那么多东西,却说单纯过来看看我,牧邦国,以你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你自己相信这鬼话吗?”
“......”
牧老爷子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悠远,“当年,我身负重伤,好不容易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可人家跟我说没药了,救不了,你只能等死了,可实际呢,有药,但那药是给上面的人留着的,像我这种小兵怎么配用那么好的药呢,可我就是不服,同样都爹娘养的,凭什么我的命就没人家的命重要,凭什么我的命就那么不值钱,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给他们看,可这身上的伤,却并不因为我不想死就不恶化了。”
牧老爷子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幸亏有你,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采了草药,又凭着一手针技,将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我活过来了,我却变得更怕死了。所以,这些年,我拼了命的往上爬,我不想让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将来有一天,也要面对我曾面对的,我想让更多像我一样的人,即便穷苦出身,即便无根无基,他们的命也一样是命,也一样值钱,难道我错了吗?”
贺姥爷手里拿了茶碗,端详着,没有言语,牧老爷子也不用他回答。
深吸了口气,牧老爷子低沉着嗓音说道,“可是不行,一无人脉,二无钱财,我他妈求爷爷告奶奶的想为老百姓半点儿事儿都办不成,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牧玹他姥爷找到了我,说他闺女看上了我儿子啦,我明知道文昊喜欢你家佩兰,还以死相逼让他娶了牧玹他妈,有了钱财开路,我这官途自然越走越顺畅,我也自认为为百姓谋了些福祉,自认为对得起天地良心,可我对不起我儿子啊,文昊娶得心不甘情不愿,两夫妻自然渐行渐远,尤其生下牧玹后,两人干脆将孩子扔给了保姆,在外面各过各的,对孩子不闻不问。”
停了好一会,牧老爷子才艰难地开口说道,“当时我也是分身乏术,等我有时间了再去看孩子的时候,牧玹不但养成了一副孤拐性子,还得了很严重的失眠症,每天只有累极了才能昏睡两三个小时,就算睡着了也是睡梦不断。吃药到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可只要不吃就睡不着,而且还要不断的加大药量,我就这么一个孙子啊,老贺,你也看到那孩子了,长得好,又聪明,我儿子的幸福已经让我毁了,难道还要搭上我孙子不成。”
牧老爷子有些哽咽,贺姥爷叹了口气,拿了一块儿毛巾递给了他,牧老爷子接过来抹了把脸,“后来大夫建议我们去找心理医生,我也领着孩子去了,找的还是帝都有名的心理专家,可催眠谈话什么都不管用,医生说牧玹的心理防线太重,他极度缺乏安全感,不相信任何人,所以心理治疗一点用也没有,都两年了,孩子还是那样,每天浑浑噩噩的,越想睡越睡不着。”
牧老爷子喘了口气,“我现在已经退休了,想着也许换个环境会对他好些,就把他带了回来,到你这里来,真的是来看看你,修鸿,当年你骂我鹤背扬州,我不服气,我一直拿你当最好的兄弟,我觉得你不理解我,可现在,我真是......哎...”
贺姥爷端着茶杯,望着坐在他对面的牧老爷子,明明只比他大两岁的人,看起来却比他老十岁不止,一辈子往上爬,搭上儿子的一辈子不算,一个不好连孙子的一辈子都得搭上,可他也不能昧着良心骂他,他确实利欲熏心,但也确实在努力地为民请命,贺姥爷有些不忍心看他老泪纵横的模样,“狗屁的最好的兄弟,最好的兄弟你看不上我家佩兰。”
牧老爷子“啪”一声,将茶杯掷在桌上,“贺修鸿,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你家佩兰有一点儿喜欢我家文昊吗?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对她跟对文昊有差什么吗?她要是喜欢文昊哪怕有文昊喜欢她的十分之一,我也不会逼着文昊娶别人,你别把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
“行了,真要是那样,你以为我会让你进我这个门?”贺姥爷说着指了指屋角对着的礼物,“提了这么多东西上门,又是回忆过去,又是流泪卖惨,真没什么事儿让我帮忙?”
牧老爷子盯着那堆礼物说,“那些东西不都是我买的,好些都是你嫂子给你媳妇儿和佩兰准备的,当年佩兰妈走的时候,我们也没来的及回来,她一只觉得对不住你们,后来她也走了,这次我就把这些东西都带过来了,过会儿你都拿给佩兰吧,就当留个纪念。”
贺姥爷也想起媳妇儿走之前还念叨牧家嫂子来着,如今却物是人非,忽然没了抻着不说,一定等牧老头提出来再答应的念头,他将手里的茶杯放在小几上,“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就是这种七拐八拐绕来绕去就是不说目的,非让人家猜的劲儿,在我这儿,你把官场上那一套给我收起来,不是冲着嫂子和孩子,真想让你给老子滚蛋。”
牧老爷子听他这样说了,眼里才露出些许笑意,至于赶他出去,怎么可能?!
牧老爷子放下心来,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也不知佩兰这饭做的怎么样了,我都饿了,从帝都坐上车一直到你家,将近五个小时,我就喝了这几口茶水了。”
贺姥爷闲闲地坐在椅子上,回了他一个字儿“该。”
院子里,严晏和牧玹战的如火如荼,让贺清溪没想到的是,长得漂亮得如同一幅颜色绚丽的油画般的牧玹,下起棋来居然厚重细腻,虽无华丽奇妙的招法,但各项技术却强而均衡,相比较而言,严晏的棋风则更显华丽磅礴、雄肆豪放。
终于,严晏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牧玹,“承让。”
牧玹将手里的棋子仍到桌上,“输了就是输了,是我技不如人,说什么‘承让’,虚伪的很。”
严晏心里一晒,竟然无言以对,这人还真是,他不过是客气客气。
牧玹说完便站起身来,谁知一阵天旋地转,他仿佛忽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但仍控制不住地恐慌,下意识的他想抓住点儿什么,迫切的好像溺水之人在水中的挣扎,终于,他抓住了,在陷入无尽的黑暗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