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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最终艰难地开口:“我记得那也是一个秋天,很冷的夜晚,我独自一人坐在学校图书馆里,你知道那个时候高考才刚恢复不久,没那么多人去图书馆,我就在一个小隔间里自习。我记得我在图书馆里待到很晚,为了一篇论文不得不忍受刺骨的寒意,我的周围都是一架架的书,我得从中找到我需要的内容,然而我突然发现了一本我没有印象的古书,我知道那本古书绝对不可能是我拿下来的,所以肯定是有人把这古书夹到我的书本中的。”
父亲拿起杯子,轻轻地朝热茶吹气,想让茶的温度更快的降下来,同时继续边回忆边说:“我记得很清楚,不论是书桌上,或在任何一个书架上,我都不曾看到过这种书,毕竟当时的社会风气如此,这种风格的书是不可能堂而皇之放在显眼处的。我随手就翻了翻,这本书当时还是用线装订在一起的,但也松动得厉害,等我翻到书的中间,一只色彩妖异的巨兽横亘在左右两页纸上,它伸展四足,长尾巴高高翘起,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爪子下匍匐着很多的人,其中还树立着一面旗,旗上只有一个大字,是大篆字体:秦。”
我吃了一惊,父亲看到的插图似乎和我看到的并不相同,我皱眉回忆了一下,但实在记不起是不是有那面旗帜,只怪当时我的心神都被那只巨兽吸引了,我根本挪不开视线,仅仅只是一副插图就有如此震慑力,想来当时匍匐在那只巨兽脚下的秦人,更是身不由己!
父亲的茶终于凉了,他浅浅地尝了一口,接着讲:“我虽然认出了那个字,但这整幅图的意思我却完全不明白,我的专业虽然不是历史,可自问也小有心得,在我印象中,秦的历史中并无这段记载,更不要说是举旗而拜。揣着各种疑问,我把古书重新翻到最前面,打算好好研究一下,当时我在研读经济领域的书籍,所以这样一本历史类的书突然夹进我的书里,让我非常惊奇,当然,我其实内心也对历史很感兴趣,正好可以缓解一下沉闷的心绪。然而等我真的开始读这本古书,我才发现我根本拿它没有任何办法,上面的文字除了大篆,还有很多的古字体,甚至有甲骨文!那些泛黄的薄纸竟然写得密密麻麻,整本书都散发着一股摸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我来来回回地翻了几遍,那些装订线就彻底断了,我却什么都没能搞明白,它没有作者,没有释句,没有页码,除了中间的一张插图就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图像,自然也没有任何可视的标注。”
“我又看了几分钟,最终只能把它合上,我不知道这古书从哪来,也不知道该放回哪去,我只能起身去看看图书分类处,我想着那里应该可以找到历史分类的架子,事实上我真的找到了,在图书馆二楼的一排架子上,整齐的码放着各朝各代的历史书籍,我仔细地翻找,最终找到了一整套书籍,是专门记录秦这个朝代的历史古籍,我就在那种天寒地冻的夜晚,席地而坐,耐心地阅读这些书籍,想找到一点关于那头巨兽的记载。”
“我其实心底很清楚,我不该浪费时间在这莫名其妙的事情上,我还有大篇的论文要写,明天也还有繁重的课业,可我实在忍不住,那张插图确实有摄人心魄的效应,我把我本该完成的事都抛之脑后,专心寻找着线索,最后实在冷的受不了,才抱着这些书籍回到了我的小隔间,我记得我一直读到凌晨才罢休。”
“第二天上午我有课。晚上熬得晚,人也觉得累。下了课,我喝了两杯浓茶才又到图书馆继续我的研究。那本古书还在我桌上,只是它现在翻到了巨兽狰狞的那一页。”
父亲说到这,刻意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描述他所看到的景象,但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继续说:“你知道我是个很细心的人,我在昨晚离开前,确信已经把这本古书合上,并将它跟其他书籍码在了一起,可现在它不但自己跑回了桌子上,还大模大样地翻开了,看到它,我像从前小说故事里说的那样,狠狠地吃了一惊。我又翻了一下那本古书,这回我翻得更仔细,也确定了中间这只巨兽只是一副插图,毫无疑问是它不是活的。我其实也明白,这种古书对于某些研究历史的学者而言,也许还具有重要的个人价值,因为它显然不可能是图书馆里的书。在万般不舍中,我还是去前台把书交给了图书管理员。”
“但等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当我拖拖拉拉地到了图书馆,那本书却又出现在我的桌上。这让我有些恼火,我寻思着管理员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这次我不打算再理会这本书,匆匆把书放到旁边的架子上,就专心做起自己的事情来。下午的晚些时候,我在收拾自己的论文时,把那本古书从架子上拿下来,和文章放在一起。我并没有想要这本书,但我想罗峰教授肯定会喜欢这本书,因为他对那些神秘的历史有特殊的爱好。”
等我找到罗峰教授,跟他汇报了近几周的学习情况,罗峰把上好的茶叶倒进茶杯里,泡好了一起端上来。这时我突然想起自己带来的那本古籍。于是我就对他说:“我给您带来了一件古董,教授。有人误将一本很恐怖的书放在了我在图书馆的座位上,都两天了,我想您会愿意看一眼。”
“拿过来看看。”他把精致的茶杯放下,伸手接过我递上的书。书面上的什么东西让他一贯清澈的脸皱了起来,他接过书一直都没打开,我不得不催他:“打开来看看!”
我记得当时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凝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张死寂的脸,全然不是我熟悉的样子。他像我一样,前前后后翻完整本书,不过脸上的凝重并没有变成惊奇。
“这是一本……很奇特的书。”罗峰把书放在桌上,“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书。”
“很奇怪,是吧?”我问道,手里的茶都变凉了。
罗峰教授点了点头,语气变得很低沉:“这书看上去很有年头了,这上面的字,恐怕没有高深的专研是解读不清楚的,但我相信,这些未知的文字,都是为了突出中间那副插图。”
我听了很是赞同,就轻率地开了口,但最后语速慢了下来:“的确,好像是……中间那只巨兽的描述。”
罗峰教授好像无法将眼神从他眼前的那只巨兽上挪开。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但最终,他还是用力地合上了书本,书上飘出一股碎屑,让罗峰教授不得不挥手驱赶,以免碎屑落进茶杯中,茶水的温度正好,但他却没打算喝,只是看着我很严肃地问:“你从哪里弄到这本书的?”
我有些尴尬,但不得不照实说:“我刚才和您说了,就在两天前……什么人不小心把它放在我图书馆的座位上。我知道我应该马上把它送到珍本室,但我真的觉得这是私人藏书,所以没有送去。”
“噢,的确。”罗峰盯着我说,“它的确是某人的私有财产。”
我很惊讶,忍不住问道:“您知道是谁的?”
罗峰古怪地笑了一下,然后把书放在桌子上,用食指点了点,最后轻轻推到我面前:“这书应该是你的。”
我立刻站了起来,大声辩解:“不不不,我的意思……我只是发现了这本书,在我的……”我说道这里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我发现罗峰教授的表情变得很异样,此时外面的光线从灰蒙蒙的窗子照进来,我发现他看上去老了很多,整个人也散发着垂垂老暮的气息。
“……我不明白,您说它是我的,是什么意思?”我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罗峰缓缓起身,走向他书桌后的书房一角,一步一顿,似乎身上压了很重的担子。他把一架梯凳移到书架前,小心地爬上去,最后拿下一本黑色的小书。我看到他站在那里凝视了一会儿,似乎不情愿把它交到了我手里。然而最终他还是递了过来,叹息着说:“我想你应该看看这个。”
这是一本保存得很好的书籍,封皮是古旧的棕色天鹅绒,即结实,又显得华贵,书脊和正面什么也没写。我不知道这是本什么样的书,上面有一个铜色的环扣,我稍一用力就把它解开了。
我试着看了一眼罗峰教授,发现他已经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手里捧着茶杯,正轻轻地饮尝着,似乎不愿意再关注我。我只能把书放到桌上,没想到书自己就摊了开来,一下子敞开到中间。横亘在那里的就是我的……我说了是我的,那只颜色妖异的巨兽。这一回,它的形象覆盖到了书页的边缘,爪子突出,龇牙咧嘴,同样的,密密麻麻的人匍匐在它脚下,一面同样的旗帜上写着同样的秦字。